第74章

鐘應的話, 讓遠山和致心一同驚訝錯愕的仰視監控探頭。

他們知道載寧大師就在那兒,一定會聽得清清楚楚,也會氣得肝膽俱裂。

琴沒能聽到,還慘遭鐘應一番諷刺。

遠山神色不安, 看了看致心, 又看了看琴。

致心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 出聲說道:“鐘先生好好休息, 我們先告退了。”

話音剛落,他們就腳步迅速的離開了猗蘭閣。

只留下了一張築琴。

然而,鐘應安靜的站在琴桌前,仍是一語不發。

哪怕大門緊閉,夜深人靜,他也不過是長嘆一聲, 離開了築琴,離開了監控的範圍。

夜色中的載寧宅邸,醞釀著深沉如黑夜的風暴。

遠山和致心焦慮萬分的趕回和室,果不其然聽到醫生們低聲的勸慰, 還有他們師父的低聲哭嚎。

“他為什麽不彈琴, 他為什麽不擊築?”

“那是寧學文求都求不來的猗蘭琴,我能給他,我都給他!”

“給我叫鐘應過來, 我要見鐘應!”

“載寧大師”“您冷靜下來”的呼聲之中, 遠山心中驚恐悲切的跪在室外,慌亂的想要起身去叫鐘應。

可他還沒站穩,又被致心一把抓住, 摁回原地跪著, 只能見到致心沖進去安撫的背影。

“師父, 鐘先生不過是因為指尖傷口未愈,說些氣話罷了。”

“您說過,人心相齊,方能奏響佳音,現在強迫他擊築,奏出來的也不過是哀怨傷感的樂曲。”

“等鐘先生的手好了,再讓他彈琴擊築,不是更好嗎?”

致心柔聲勸告,眼神示意醫生們動作。

寧明志怒氣洶洶,總算在藥物的控制下,平復下來。

弟子們伺候著寧明志躺下,老人疲憊蒼老的閉上眼。

那些藥能讓他軀體平靜,卻平息不了他的夢境。

他沉沉睡去,見到的竟是八十年前的沈家大院,屋檐水滴清澈砸落青苔石板,院落寬敞雅致清幽。

一個他至死不忘的身影,站在那兒,迫使他激動出聲。

“靜篤。”

沈聆轉過身,臉色蒼白,沒了笑容。

眼神麻木,好像不是在看他這個摯友,而是在看一個仇人。

“靜篤,你怎麽了?”寧明志感覺到自己出了聲。

可他面前的沈聆,冷漠的張開蒼白如紙的唇,一張一合——

“……”

寧明志在夢中生生驚醒,他盯著空蕩的天花板,見到鏤空窗沿映照的紅楓枝葉黑影。

靜篤說的什麽?

他為什麽聽不見?

他只記得他的摯友唇齒張合,臉色蒼白,仿佛有話一定要對他說!

寧明志睡不著了,他徹底睡不著了。

他眼睛鼓起,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他想到鐘應站在監控之下,念誦著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想起鐘應淩空擊築,無聲演奏,告訴他這琴早就不叫猗蘭。

從鐘應來到載寧宅院,那個像極了年輕時候沈聆的年輕人,對他聲聲是恨,句句是仇,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致心!致心!”虛弱的聲音在夜色之中回蕩。

寧明志擡起枯槁手掌,扶著疊席邊沿,翻身就要起來。

致心從睡夢中被他喚醒,緊張慌亂的奔過來跪著。

“師父……”

寧明志狠狠抓住他的手臂,醜陋滄桑的臉色發白。

“把監控給我。”

致心急忙點頭,又聽到老人喃喃叨念,“不是鐘應的監控,是寧學文的。那一年、那一年……也許是96年,也許是02年,你看看,你看看……”

他的嘴唇幹枯顫抖,焦急得額頭泛出細汗,雙目無神道:

“他說過靜篤的遺言,他是怎麽說的?”

淩晨三點,寧明志的和室點亮了刺眼燈光,人來人往。

致心領著眾多門徒,不斷的搬來監控錄像帶、光盤,分散在四五台電腦、錄像機前,從1996年開始,一份一份的替寧明志去找二十多年的記錄。

他們聲音不敢開得太大,豎起耳朵去聽錄像裏熟悉的寧學文靦腆的話語。

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的影像,不斷穿梭在不同時空的屏幕上,無論載寧大師如何唾罵斥責,他總是帶著溫順平和的笑意。

寧明志坐在輪椅上,緊緊盯著徒弟們翻找。

他記性一貫很好。

他記得寧學文說,沈聆留下的遺言是期望再見十三弦築一面。

他很高興,認為這是沈聆想要見他的意思,便給了寧學文許許多多書信的影印件。

連他當做寶貝一樣收藏,他和沈聆玩鬧時親筆題寫的飛花令,都一並掃描復印給了他的好侄孫。

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了。

他腦海裏來來去去都是鐘應斬釘截鐵的話語,混雜著寧學文低沉喑啞的嗓音,仿佛一支破損漏風的嗩呐,嘎吱嘎吱的響徹耳畔,不得安寧。

“載寧大師,您該服藥了。”醫生輕柔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