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鐘應印象中的連君安, 一貫傲慢自負。

此時,他卻眼眶通紅,眼球血絲, 似乎哭了一整夜,導致高大的身影站在琴行都顯得卑微弱小。

“熠熠昨晚病了。”

連君安麻木的睜著眼睛,直視鐘應,“她哭了一晚上, 直到現在都還得靠藥物才能睡著。”

他從沒這樣絕望地尋求別人的幫助,心臟就和連生熠一般越跳越疼。

“不管你要罵我、還是怪我,我都不會反駁,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沒辦法了……你能不能幫幫我……教教我鋼琴……我想、我想——”

“我幫你。”

鐘應打斷了他的話, 讓他不必重復那些令自己痛苦的話。

連君安愣愣的盯著鐘應, 腦海裏的混亂思緒終於停了下來。

他擡手捂了捂脹痛的眼睛,覺得松了一口氣。

“那你跟我走。”

鐘應沒有猶豫, 跟隨著連君安的腳步。

他能感受到連君安的急切,還有深入靈魂的痛苦。

也許身前的鋼琴家還沒能變成一個禮貌的好人,但是他的失魂落魄,足夠證明他是一位好哥哥。

他們驅車前往隔壁市, 一路沉默無言。

只有厲勁秋偶爾和鐘應低聲閑聊, 但連君安緊閉著嘴,臉色蒼白,爭分奪秒。

然而,他們達到的目的地,不是醫院、不是連家,而是臨市的樂團。

華麗肅穆的音樂廳, 來來去去無數聽眾和音樂家。

連君安失神的徑直穿過長廊, 沒有理會任何人的招呼, 推開了鋼琴房的大門。

“教教我,現在!”

他急迫的心情,恨不得自己就是鐘應。

“我想像你一樣,彈奏樂曲就能讓熠熠懂得我的心情,我也想用一首樂曲去安慰的熠熠。她很難過、很傷心……”

連君安擡起手臂,擦掉了窩囊的眼淚,“可我除了握住她的手,什麽都不能做!我說什麽,她都會哭!”

壓抑了一整晚的情緒,總算在四處無人的鋼琴房宣泄出來。

即使連君安曾經討厭鐘應、討厭厲勁秋,他們也是他唯一能夠想到求助的人。

年輕的鋼琴家泣不成聲,他只要想起病床上的妹妹,就無法克制眼淚。

他不敢看鐘應,他更不敢看厲勁秋。

身前熟悉的三角鋼琴,映入眼簾,卻喚醒了他沉重的悲傷,“如果我更有天賦就好了。”

冷清的鋼琴房,回蕩著他的嘆息。

忽然,鐘應說道:“連先生,我想聽聽你現在的即興演奏。”

連君安擡起頭,瞪大了眼睛。

“即興?”

他已經有很久很久不敢即興演奏,何況是在鐘應面前!

“即興。”鐘應點點頭,走到了漂亮的三角鋼琴旁,擡起了琴鍵蓋。

“我教你之前,必須全面的了解你的狀態。我和秋哥已經很了解你的貝多芬,但我們想了解的是你。”

不是貝多芬、不是莫紮特,而是隨性用指尖按下琴鍵,暢快恣意的連君安。

連君安熬了一夜,心情始終低落。

聽完鐘應這句話,他竟然升起了一陣茫然……

我?

連君安坐在鋼琴前,看著熟悉的黑白琴鍵,一時之間,混亂得不知道“我”該是什麽樣子。

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他一定可以自信的按下琴鍵,隨心所欲的放飛思緒。

可現在,他眼前是鋼琴的琴鍵,想到的卻是熠熠。

黑色的半音,如同熠熠漆黑的眼眸,澄澈清亮。

白色的全音,正如熠熠蒼白的臉頰,瘦弱稚嫩。

他的小妹妹,出生至今不過十二歲,還沒能親眼見到更美好的世界,就不得不渾身纏滿枷鎖,困在原地不得動彈。

熠熠一直是懂事聽話的。

她沒有哪一次,像現在一般任性。

躺在病床上虛弱的小姑娘,默默的啜泣,仿佛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傷心得只能依靠藥物才能止住她源源不斷的淚水。

壓抑到極致情緒,充滿了她對死亡的恐懼,還有悄無聲息結束一切的茫然。

連君安清楚的知道,熠熠害怕的不是結束,她害怕的是結束之前就要如此消失。

她在做最後一次抗爭。

她靈魂中迸發的色彩,濃烈得讓連君安害怕。

像赤紅的血液,像熾烈的太陽。

她可以服從命運的死去,但她不願死得如此寂靜無聲!

連君安的眼淚難以抑制的流淌。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按響了他害怕的音符。

溫柔、堅韌的音符,輕輕顫抖,連君安在鋼琴清澈淩冽的聲音裏,放肆的為連生熠痛哭。

鐘應站在那裏,注視著哭泣的鋼琴家。

他擡手彈奏的旋律沒有任何的主題,充斥著靈魂深處的悲痛,在替一位稚嫩、脆弱的小姑娘,控訴這世事無常,天道不公。

這位鋼琴家,懂得無數高超的鋼琴技巧,手指卻坦誠直白的砸向琴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