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5/5頁)

楚書銘滄桑幹枯的手指,覆蓋在弦橋旁邊,懷念笑道:“這裏盛開著大片的木蘭花。那些漂亮的木蘭花,在木頭上綻放了一千多年。”

邁德維茨如實寫下的形容,樸素、古老,如同春天一般美麗,有著早春木蘭的氣息。

鐘應幾乎立刻想起了木蘭琵琶的模樣,也難怪弗利斯在拍賣行見到雄蕊琵琶的瞬間,就想起了楚書銘的琵琶。

可惜,楚書銘的懷念帶著痛苦。

半晌,他感慨道:“我因為拒絕給日本軍官演奏樂曲,而淪落到了這裏,現在卻要為德國納粹表演……”

邁德維茨聽得出他的悲傷。

他不懂什麽人生大義、品格信仰,卻懂得楚書銘救了他的命。

“你不是為德國人表演!”

邁德維茨說得很認真,“你是為了我們猶太人!”

他的一句話,似乎給予了楚書銘啟發。

這位音樂家非常優秀,掌握的簡單德語,還能在為德國軍官演奏吉他的時候,和對方聊上幾句。

邁德維茨不知道他們會聊什麽,但是德國人看起來很高興。

高興到為楚書銘新添一條毛毯,為他們牢房夥食新添幾塊肉,還破天荒的允許他們補上了牢房漏風的破洞。

邁德維茨期望降臨的彌賽亞,就這樣來到他的身旁。

牢房逐漸改善的情況,引得囚監謾罵詛咒,囚監陰毒的眼神經常盯著黑色眼睛的中國人。

邁德維茨這樣的描述,幾乎預示著悲劇的發生。

很快,鐘應見到了楚書銘的死訊。

邁德維茨寫,Schosummy是被囚監揮棍打死的。

囚監想盡辦法找他麻煩,都沒有成功。

最終在一個午後,找到了向他合理揮棒的理由——

因為邁德維茨跌倒了,楚書銘停下來扶起他。

長長的隊伍因此有了大片空白的停頓。

當他們走完死亡階梯,猶太囚監怒罵道:“你這該死的猶太人!”

揮起了施暴的木棒,給了邁德維茨狠狠一棍!

楚書銘抓住了他的手臂,用清晰的德語,鄭重的緩緩說道:“他是你的同胞。”

邁德維茨見到囚監再次惱羞成怒的揮起木棒,打向楚書銘。

他伸手沒能拉住楚書銘的瞬間,聽到了震耳的槍響,臉上甚至感受到濺射的血液。

就在楚書銘滾落死亡階梯那刻,囂張跋扈的囚監隨著一聲槍響,死在了階梯的上方。

囚監用德國人賦予的權力害死一個人,德國人像處置物品一樣結束一條命。

Schosummy死了。

沒有人能滾落長長的死亡階梯後,在條件惡劣的毛特豪森活下來。

邁德維茨旁邊的床位空了出來,那是會講神話故事,會彈奏琵琶的中國人留下的空隙。

他久久無法回神,耳邊不是寂靜空氣,而是音樂的聲音,眼前是滾落死亡階梯的楚書銘。

還有那句:他是你的同胞。

邁德維茨擡起手,為他的彌賽亞彈奏了終將復活的十三原則。

他寫——

“嘿,Summy,你再等上一等,德國人就會沒有精力看管我們,忙著討論逃離和撤退。”

“說不定你能得到一把更好的吉他,和我們活下來的音樂家們,一起演奏真真正正的《春之圓舞曲》。”

當然,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發現,他以為的吉他,其實是琵琶。

即使他見到的中國琵琶,都是豎著彈奏。

他依然保持著楚書銘彈奏的姿勢,打橫抱在懷中,撥響琴弦,唱道:

救世主彌賽亞必將降臨。

我們始終期盼永不懈怠。

逝者也會復活與我同在。

那首歌的結束,就是《紀念》的結束。

邁德維茨在開篇詳細寫過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家庭。

到了結局,卻只是遺憾的說:“我自由了,但我沒有家人了。”

然後,隨著他對楚書銘的懷念,完結了整本《紀念》。

鐘應不懂猶太人的信仰,但他懂得音樂的力量。

邁德維茨想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天。

是楚書銘的神話故事,是那場無聲的音樂會,是楚書銘彈奏的吉他,讓他活到了溫暖的春天。

更是那把從未見過的木蘭琵琶,給他帶來的希望。

薄薄一本自傳,沒有多余的作者介紹和生平記事。

連封底都顯得樸素,鐘應微微一翻,就能把封底折頁掀起來。

然後,他見到了一串隱藏在折頁內側的德語。

漂亮字母掩蓋不住弗利斯的狡黠與惡趣味。

他寫道:“如果你能找到這行文字,說明你確實有好好看完這本《紀念》。我不建議去打擾一位可憐的女士,希望這裏能夠讓你見到想要的東西——”

“肯博瑟街道11號,楚氏樂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