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4/5頁)

鐘應擦掉淚水,紅著眼睛走過去開門。

他情緒還沒平復下來,眼裏、心裏、靈魂裏都徘徊在那場沉默無聲的音樂會中。

“師父……”

即使見到樊成雲,他也克制不住哭腔,在長輩面前變得委屈脆弱。

樊成雲一愣,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孩子一般柔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鐘應擦著眼淚,拿起了那本《紀念》。

“弗利斯先生的祖父,曾在毛特豪森集中營見過楚先生,他、他們——”

頓時,他話語哽咽無法繼續說下去,只能把書交到師父手上。

他們在地獄一般的地方,遭受折磨。

又在囚籠一般的牢房,喚起了心中的希望。

沒有樂器的音樂家,舉辦了這個世上最為精彩盛大的音樂會。

他們身處寒冷冰涼的冬,奏響了溫暖和煦的春。

樊成雲不懂得德語,卻依然沉默的翻看那本自傳。

“楚先生既然淪落到了集中營,必然是回國途中出了變故。也不知道鄭女士和楚芝雅怎麽樣了,會不會……”

他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

鐘應平靜了一些,想起師父不會德語,又伸手拿回了那本德語著作。

“弗利斯說,他找到了楚芝雅的後代,但是……”

鐘應盯著那本白色封面的回憶錄,心情低落,“但是他們可能不像楚先生、鄭女士一樣淡泊名利、氣質高潔。”

他慢慢說了一千萬歐引發的遺產爭端。

也提到了那把鄭婉清的雌蕊琵琶。

楚書銘在《紀念》中遭遇的一切,已經令鐘應極度悲痛。

沈聆臨終前,期盼著好友尋回樂器歸來的遺願,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

他卻沒想到會是楚先生走在沈聆的前面。

1944年,距離毛特豪森集中營解放,僅僅一年!

可命運的無常與生命的脆弱,沒能讓楚書銘和邁德維茨一樣,等到自由和解放。

他手上反復翻動這本自傳,裏面每一張潔白的紙都帶著鮮血。

猶太人的、中國人的。

洗不凈的鮮血流淌在字裏行間,控訴著納粹的罪行,還有囚監的醜惡。

鐘應一邊給師父講述楚書銘的故事,一邊翻看這本自傳。

邁德維茨惦記著隔壁牢房的吉他,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出現在他的眼前。

德國人拎著那把舊吉他,走進牢房說道:“有誰能用它彈出一首《保衛萊茵河》,今天就不用去采石場。”

隔壁牢房的老頭死了。

他經常為德國人彈奏喜歡的吉他曲。

失去了樂手的德國人,在牢房裏挨個質問可憐的猶太人。

“你?”

“你?”

陰晴不定的德國人,會因為沒有人彈吉他而變得冷漠暴躁。

他見沒有人回答,徑直掏出了槍,抵在了邁德維茨的頭上。

“你。”

“我不會,先生,我不會。”

那是邁德維茨離死亡最近的時候,槍口堅硬,落在紙頁上都泛著寒光。

邁德維茨寫,“我以為我要死了。”

“德國人的槍下打死過幾百萬的猶太人,早晚會輪到我。”

然後,他在絕望的顫抖中,聽到了彌賽亞的聲音——

“我會。”

楚書銘說著德語,站了出來,直接拿過了德國人手上的吉他。

他的音樂天賦,隨手都能定準吉他的音弦。

邁德維茨愣愣的看著他,甚至不知道頭頂的槍口什麽時候移開的。

“我要聽《保衛萊茵河》。”德國人命令道。

楚書銘卻專注於手上琴弦,“我是中國人,沒有聽過《保衛萊茵河》。”

他的德語已經能夠說得足夠好,“但我會給你彈奏比它更好的樂曲。”

邁德維茨不知道楚書銘彈奏的是什麽。

陌生的旋律,不影響美妙的樂曲。

鐘應看著邁德維茨興奮的形容它為“天堂樂曲”,帶著劫後余生的喜悅,眼中的楚書銘渾身散發著救世主彌賽亞的光輝。

他紅著眼睛,低聲告訴師父,“楚先生用吉他彈奏的曲子非常好聽,救下了弗利斯的祖父邁德維茨。”

樊成雲沉默的勾起笑,聲音低沉得如同唯恐驚擾亡靈。

“吉他六弦,琵琶四弦,他們遺音雅社的人,個個都是音樂大家,樂器從來不會限制他們的天賦。”

鐘應點點頭,繼續翻動書頁。

但他沒有說,邁德維茨筆下的楚書銘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音樂感到高興。

他們獲得特許,不用去采石場,沉默坐在牢房床上。

楚書銘撫摸著破舊吉他,第一次向邁德維茨講述木蘭琵琶。

他摸著吉他的弦鈕,說道:“我的吉他只有四根調音弦鈕,每一根都有手指長。”

“彎彎的琴頭,四根弦。”

他撥弄出清脆聲音,“沒有這樣大的音孔,它像一個梨的模樣,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