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5頁)

鐘應也沒有指望他回答,自顧自的說道:“古琴通常選用優質的桐木、杉木、松木制作,因為大多使用鋼絲尼龍作弦,所以琴的音質更依靠琴身木頭的材質。”

“《夢溪筆談》曾言:以琴言之,雖皆清實,其間有聲重者,有聲輕者,材中自有五音。它說的,就是用不同木材制作的古琴,聲音輕重都有差異。您的琴需要調什麽弦、得什麽音,都要看琴本身的材質。”

“其中,桐木琴醇厚古樸、杉木琴澄澈清涼、松木琴爽朗圓潤,同樣的木材裏又各有其音,趣味更是大相徑庭。”

“不過,人無心不活,樹中空漏音。我認為最好的材料,從來不是局限於什麽桐木、杉木,而是活木。”

“活木?”貝盧仿佛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終於升起了一絲絲好奇。

鐘應抓住了對方興趣所在,立刻眉眼溫柔,一派斫琴大家風範,認真回答道:

“活木,就是在天地靈氣孕育的深山林木之中,一些年歲過百的老木材。它們遇到狂風刮過,樹木軀幹巍然挺立,迎風簌簌回聲連綿,便是活木。我們一向評價這樣的活木,‘樹老心不老,可以成名琴’。”

貝盧沉默許久,皺起了眉。

他竟然喃喃復述了鐘應的話——

“樹老心不老……”

鐘應看得出他的動搖。

蒼老的貝盧,萎縮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局促的摩挲,一直在猶豫什麽。

像是在琢磨這句樹老心不老,又像是在懷疑他對活木的闡釋。

半晌,那雙渾濁的眼睛,想起什麽似的,驟然放光,死死盯著鐘應。

“樹老心不老這句話,是你從哪裏聽說的?”

“這是爺爺教我的行話。”

鐘應勾起笑意,提到那位作古多年的斫琴師,語氣裏滿是懷念和尊敬。

他聲音溫柔道:“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斫琴師,懂得我們這行的許多道理。他將這話教給我,就是希望我能繼承他一身本事,在斫琴的時候,選良才、取好弦,做出歷經歲月不老的傳世名琴。”

“行話……”

貝盧動了動手指,輪椅便緩緩轉了起來,“我好像也聽過相同的話。做你們這一行,總有許多規矩。”

助理趕緊去扶住輪椅,依照著貝盧的想法,推著他緩緩走出會客廳。

他們的背影漸漸前行,終於飄來了一句喟嘆。

“來吧,年輕人。”

貝盧的聲音似乎更滄桑了些,仿佛憑著這一句“樹老心不老”,信了鐘應的二十八歲。

“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

貝盧的輪椅,領著鐘應穿過寬闊的莊園長廊,還有整潔華麗的庭院。

這條不長的路,鐘應走得沉重,心裏焦急的想要見到雅韻,又怕貝盧請斫琴師來保養的古琴不是雅韻。

身邊多梅尼克直喘粗氣,幾次默默的看向鐘應,臉上寫滿了擔憂。

鐘應清楚他的意思。

不要沖動、學會忍耐,貝盧莊園保鏢保安不計其數,還有隱藏的防衛武器驚喜,在這兒引發沖突,貝盧家族完全可以判他個意圖不軌、非法入侵。

也許是他非同一般的執著,令鋼琴家產生了長輩般的擔憂。

多梅尼克一邊幫助他,一邊照顧他,唯恐鐘應為了一張琴丟掉小命,自己無法向樊成雲交代。

終於,貝盧停了下來,走進了書房。

多梅尼克滿臉困惑,看著熟悉的地方問道:“貝盧,你不帶我們去看琴,帶我們來書房做什麽?”

貝盧發出低啞的笑聲,擡起手來,摸了摸書櫃邊緣。很快,藏在墻角的門,便隨著咯咯的機關響動,展現了新的天地。

獨特的收藏室,拓展了書房的隱藏空間。

“因為我的琴,就在這裏。”

他看向多梅尼克,“裏面有一間特殊的收藏室,我每天都會進去看看。”

多梅尼克目瞪口呆,“我和你相識四十年,這還是第一次知道!”

說著,他就急切的想要拽著鐘應進去,一轉頭,卻見鐘應看向書房靠門的那面墻,微微仰頭。

“你看什麽?”他問。

鐘應的視線,落在了書房墻上的玻璃裝飾框,他盯著裏面字跡清晰的意大利語,久久不肯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這是……沈先生寄來意大利的書信。”

他說得非常肯定,即使努力掩蓋了心中震驚,也蓋不住他提到沈聆時的錯愕語氣。

因為,他從小就研讀沈聆的日記。

裏面反反復復提及的自己寄往意大利的信件。那些信件石沉大海,沒有回音,沈聆甚至不知道它們有沒有順利抵達大洋彼岸。

可他竟然在這裏、在貝盧的書房,見到了實物!

鑲嵌在玻璃後的信紙上,清晰的意大利語逐詞寫著——

“希望我們的友誼,不會因為時間褪色,與海洋一般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