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泠湖博物館,懸掛著鮮艷的橫幅:“歡迎回家——意大利哈裏森.貝盧捐贈文物歸國展”。

四處擺放著巨大的宣傳展板,清晰講述本次展覽的113件文物歸國之旅。

“謝謝。”

鐘應拿起通過安檢的琴箱,提在手上,徐步走進了安靜的場館。

歷史沉澱的氣息,在燈光裏揚起若有若無的微塵。

他的視線掠過玻璃展櫃裏的絹帛、瓷器、青銅,沒有像其他參觀者一樣駐足,徑直走到了主展廳。

豁然開朗的主廳,正中間矗立著巨大的玻璃展櫃。

高及天花板、墊起了半人高的展台,擺放著一張造型獨特的古琴。

它在安靜的聚光燈下,繃緊了十根銀光內斂的琴弦。

深邃漆黑的烏木,一如岑天大樹,巍然挺立。

琴身布滿了細碎裂痕,一道一道宛如蛇的鱗片,覆蓋著木質琴面,琴尾斷痕形似梅花,與通體蛇鱗混在一起,好似老者傷痕累累的皺紋,顯示著它長達一千多年的歷史。

但是,無論多少裂紋,依然無損它頂天立地、傲視眾生的氣勢。

鐘應安靜的仰視它。

燈光落在每一根琴弦上,散落出月光般柔韌色澤,仿佛輝光與空氣共振,發出了無聲的回響。

“你看這個東西,長得好奇怪。”

旁邊走來一對情侶,衣著清爽的女性擡手指了指,“它居然有十根弦。”

“唐代,十弦琴。”男友讀出旁邊的介紹,“這琴都一千多年了,肯定和現在的古琴不一樣,長得奇怪很正常。而且啊,這種木頭古董全身都是裂痕,放在博物館也就是個展覽品,反正也不能彈。”

“它可以彈。”柔和的女聲,打斷了他們的討論。

鐘應好奇的看過去,發現一位年輕女性。

她梳著馬尾,身姿挺拔,穿著博物館工作服,戴著工作牌,像是一位講解員。

她笑著擡手示意眼前的十弦琴,親切的介紹道:

“琴身上的裂痕叫做斷紋。根據《洞天清錄》記載,‘古琴以斷紋為證,蓋琴不歷五百歲不斷’,所以琴身上的斷紋越多,說明它的年代越久遠。現在我們許多古琴大師都藏有類似斷紋的唐琴、宋琴,他們經常會用帶有相似斷紋的傳世名琴彈奏樂曲,可以說,古琴的斷紋越深,聲音更具有穿透力,演奏的樂曲也更好聽。”

這人確實做過功課。

鐘應安靜的傾聽,仿佛一位普通的參觀者,隨著她的介紹重新端詳那張十弦琴。

說完斷紋琴的音質,她揚起聲音,補充道:

“而且,這張十弦琴不是單純的展覽品。它是這次捐贈文物的哈裏森.貝盧先生,特地送給古琴大師樊成雲的禮物。”

旁邊的情侶十分好奇。

“禮物?難道說樊大師今天會來試琴是真的?”

“為什麽那個貝盧會把十弦琴單獨送給樊大師啊?”

“都送給樊大師了,怎麽還掛在展櫃裏?”

只見她脾氣溫和的笑了笑,說道:“是真的。因為貝盧先生知道古琴的價值,在於彈奏,而不是展示。所以當他聽過樊成雲大師在意大利的古琴音樂會後,立刻就決定,要將這張琴贈予最適合的人。”

“等到這次展覽結束,它就是樊大師的私藏古琴,如果大師研究透了十弦琴,肯定會舉辦獨屬於它的音樂會,彈響唐代傳下來的遺音。”

現有古琴,畢竟是七弦。

哪怕是技藝出眾的古琴大師,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彈奏十弦琴。

情侶聽完,表情向往又略帶遺憾。

他們低聲聊著樊成雲大師幽靜雅致的琴風,慢慢離開了這座擺放著烏木古琴的展櫃。

只剩下鐘應依然站在那裏,提著琴箱,仰視著安靜的古琴。

“你好,需要講解嗎?”

對方十分熱情,主動向他打了招呼。

鐘應轉頭,笑著提了提手上的琴箱,禮貌的回答道:“我是學琴的,我了解它。”

那位年輕的熱心解說,表情忍俊不禁,似乎覺得他的說法好笑。

畢竟,這展櫃裏的十弦琴,可不是什麽一般的古琴。

無論是國內收藏的傳世名琴,還是挖掘出來的文物古琴,無一不是七弦、五弦,國內出土的十弦琴實物,僅僅是一張木胎,資料極少,更不像這張十弦琴一樣,擁有完整的弦線,隨時可以彈奏。

但她仍舊保持友好,笑著點點頭說道:“那好,我在這裏等人,如果你有什麽問題,隨時可以問我。我很樂意給你解答。”

鐘應也在等人。

他視線掠過工作牌,閑聊一般問道:“你是博物館的講解員?”

“不,我是文物修復師!我叫周俊彤。”

她驕傲的拿起工作牌,上面清楚的寫了她的名字,再往下一行,則是“文物修復師”的職位。

“難怪你那麽懂琴。”鐘應誇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