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兔子麽

殷叔夜回想起了得知真相的那段日子。

很多時候,真相都是奢侈品,需要高昂的花費才能換得——或也未必能換得的事物。

所以,殷叔夜一直沒想過真相會獲得比想象中容易。

湘夫人之死,是一件懸案,或許又未有那麽懸。

最懸最難的地方,可能是殷叔夜一直沒有真正使勁兒地去挖掘真相。

或許,他是怕真相太過顯而易見了:湘夫人便是那樣一個毒婦。

這樣的劇情在他們這樣的世家大族屢見不鮮,以至於事情一出,大家都沒有太驚訝,只是用一種微帶意料之外的神色說“原來是這樣啊”“她也夠狠的”……

連殷叔夜恐怕不能免俗地墮入這個邏輯的漩渦裏。

可是……

在心裏總有某個聲音,壓倒一切地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所以,他便壓倒一切地替湘夫人發聲:她是我的姨母。

在他坐定局勢之後,當然也就沒有人敢當面質疑“殷先生的姨母”了。湘夫人的美名得以保存。但知道當年之事的人誰不心裏犯嘀咕?

就連殷叔夜,都不能似想象中堅定。

相宜希的存在也好像是一種拉扯。

一方面,他用言語和行為堅定地維護著湘夫人。他時時表示,湘夫人不是謀害親人的毒婦。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殷叔夜,湘夫人對我們是怎麽樣的,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他這麽做,確實能夠給殷叔夜很大的安慰。

而另一方面,相宜希的虛偽做作過於膚淺,殷叔夜根本不用費力氣就能把他看穿。所以,他替湘夫人的辯解根本毫無說服力,甚至說,還有點兒破壞力。當相宜希效仿湘夫人做出種種舉動的時候,殷叔夜都會質疑自己:是不是我從前年紀小,看姨母帶著濾鏡,看不清楚?或許湘夫人在旁人眼裏就跟相宜希一樣!是我自己看姨母的時候突然變瞎了?

所以,相宜希的存在對殷叔夜而言也相當微妙。

更別提,湘夫人臨死前心心念念的是相宜希,遺產也是交托給了相宜希——這個舉動,也是打擊了殷叔夜對湘夫人信任的一記重錘。

倒不是他貪心湘夫人的遺產,而是湘夫人這麽做透出一種“言行不一”的意味。仿佛湘夫人一再強調的“小相兒不是我的私生子,而你才是我最看重的孩子”都是假話。

就像是紫藤雅苑裏的藤蘿一樣,美麗而虛假。

殷叔夜一直難以控制自己對湘夫人那份微妙而復雜的情緒,這份情緒不但影響了他對湘夫人的想法,甚至還影響著他對辛桃馥的態度。

他因辛桃馥而快樂的時候,卻也會湧起不安。

當然,殷先生就是殷先生,他的不安從不會浮現人前。

就這樣拖拖拉拉的,相宜希突然從X城回來,帶著對殷叔夜婚事的志在必得。

殷叔夜一開始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甚至好笑的——為什麽相宜希如此篤定自己會與他結婚?

僅僅是因為丹陵福地嗎?

相宜希以為殷叔夜會缺錢到為了區區一座金礦而“賣身”?

——啊,不是說殷叔夜太有錢看不起一座金礦。而是說,殷叔夜想要這座金礦,大把手段,何須如此?

之後,相宜希又打出了湘夫人遺願的感情牌。

殷叔夜才覺得有些意思。

在辛桃馥出現之前,湘夫人確實是最能牽動殷叔夜情緒的人。

但這也不夠。

本來殷叔夜就不想從前那樣毫無保留地信任湘夫人,更別提現在殷叔夜已有了辛桃馥。

相宜希也知道這些談判的力度不足,因此,他拿出了一件“大殺器”——或者說,他自以為的“大殺器”——湘夫人舊案的新證據。

湘夫人當年罹患絕症,購買毒藥,是為了自殺,至於毒藥為何混進了家宴裏,便不得而知。而相宜希也確實不是湘夫人的私生子,而是湘夫人慘死的舊情人的遺腹子,所以湘夫人才那麽牽掛相宜希。

殷叔夜默不作聲地配合著相宜希,和他一起四處查探當年真相。

接著,當年的事情一件件地擺在了眼前——殷叔夜的生母相瀟瀟並非殷父結婚的第一人選。蓋因殷父認為相瀟瀟的家世與自己不匹配——相瀟瀟在相家是旁支,家財地位都不足。後來,相父當年所購的丹陵福地被發現是金礦,他們家才算起來了。

但比起長女相瀟瀟,相父更中意聰慧狡黠的幼女湘夫人。相瀟瀟眼看著是不能得到丹陵福地的。誰料,湘夫人突然對家裏出櫃,說要出國尋找真愛,把相父氣得夠嗆,揚言如果她敢這樣離經叛道,他就不會給湘夫人一分錢。

湘夫人仍斷然離開。

相瀟瀟便成了唯一繼承人。相父病逝,相瀟瀟帶著巨額遺產嫁給了殷父。相瀟瀟不懂得管理經營,所以丹陵福地實際上是落入了殷父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