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2頁)

他不該死在太宰治面前的。

生命的重量可以很輕,也可以很重,他並不想讓自己的死成為太宰治一生中刻骨銘心的一道疤痕,永遠無法痊愈,只能爛成疥瘡,太宰治的神情實在太令他難過,難過到他忍不住擡起手,撫上少年毛茸茸的蓬松頭發,想給他一些安慰。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哭啊。]

人痛苦到極致的時候,反而流不出眼淚,織田作的視線已經模糊,他看不清太宰治的臉,卻能看見太宰治在哭。

[真是抱歉。]

織田作之助忽然感覺指尖有什麽東西順著流下,濕漉漉的,他意識到前幾日太宰治被子彈蹭破的傷口還沒好,想提醒他注意一點,不要惹得傷口發炎,但這句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肺部吸入的空氣,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少一點。

“別說了織田作。”

太宰治沒注意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那是非常微弱的顫抖,像是極力壓抑著什麽,他試圖用手掌去按壓對方的血管,想要截斷不住外湧的鮮血,但怎麽都做不到,就像人無法截斷奔湧的河流一樣,織田作的生命就像一把緊緊攥著的細沙,無論他怎麽祈求,都一點一點從指縫中流出去,消失不見。

——他怎麽都做不到。

——他怎麽都救不了他。

傷口是致命的貫穿傷,空腔效應導致周圍的肌肉破碎粘連著,子彈切斷了大動脈,以眼下的出血量,他還剩下一分二十秒。

一分十秒。

一分鐘。

“……織田作,我該怎麽做?”

明明他才是每天找死的那個人,新傷疊著舊傷,以前他們喝酒下過賭注賭誰先死,第一是太宰治,第二是坂口安吾,最後才是織田作之助,織田作又是殺手、又是異能力者,每天煩惱的事都只是薪資微薄養不起五個小孩子。

“……去成為救人的一方。”

他的還沒有動筆。

他還沒有為他的作序。

殘陽將血映襯得更紅,紅艷艷的,滲進白色襯衣的布料。

還剩三十秒。

他望著織田作之助的眼睛,自己的眼睛灼熱而又幹燥,幹澀得他恨不得將眼球摳出來,積攢久了的惶恐與絕望一瞬間爆發出來,嗓子幹澀得厲害。

他好渴啊,他好想回酒吧再喝一杯酒。

難喝也不要緊,沒空聚不齊也不要緊,威士忌加冰,他這一次一定不去撥弄那磕冰球,攪得那杯酒沒法喝,他不想死了,他只想能繼續在小酒館消磨日子,一天一天,得過且過,沒什麽不好。

再給他一次機會吧,讓他救下織田作之助,要他幹什麽都行。

再沒有機會了。

“……我懂了,我就去照做吧。”

太宰治閉著眼睛,他跪在織田作身旁,淌出來的血沾滿他的衣服,袖子、褲腿、那些血仿佛都成了熔爐,能將他焚燒得幹幹凈凈。

頭疼得像有人用釘子釘進頭顱,耳朵上方那道傷口前所未有地刺痛著。

他一頭栽倒在織田作之助身上,倒入血泊之中。

……

等太宰治睜開眼睛,第一反應就是捂著嘴撕心裂肺地嘔吐,但又什麽都吐不出來,胃酸灼破食道表皮,他躬著背,眼前炸開五顏六色的扭曲色塊,耳朵上方那塊皮膚像是硬生生要被扯掉一樣。

他用臟兮兮的指節蹭了一下那處傷口,因為戳到破損處導致他疼得神經都在抽動,湊到眼前一看,手指上糊得全是血,他又去摸那塊皮膚,卻沒摸到剛才還凹凸不平的痕跡,等他直起身,因為幅度過大的動作,一本書從他身上掉出來,落在地上。

太宰治一臉空白地低下頭,眼神茫然而又可怖。

他慢慢、慢慢地撿起了那本薄薄的、像是只有幾頁的書。

翻開書頁,裏面以前是空白的頁碼寫滿了字,密密麻麻,整整齊齊,他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每一行字都反復讀了再讀,時間一秒一秒過去,渾身都是冷汗,仿佛被兜頭澆下一盆冰水。

他翻完最後一頁,手指輕輕蜷了一下,垂著頭,低低地笑出聲,笑聲又啞又沉,絕望至極,又有極度的欣喜混在裏面,最後,他閉上眼睛,手指按在書頁上,疲倦得一句話都不想說。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夏油傑進來時就看見得是這一幕,見到太宰治莫名其妙地翻開那本什麽都沒寫的書,他頓了頓,但還是將疑問先擱在一邊。

他簡明扼要地:“澀谷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