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太宰治不太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酒精是什麽時候, 也許是森鷗外那裏,也許更早一些,他對酒沒有太多偏愛, 但對酒精含量要求頗高, 最好是記憶中第一次嘗試時能將他嗆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那種。

腦袋輕飄飄的, 整個人微醺地沉溺在酒精裏, 所有感官都變得模糊, 眼前出現大片大片暈染的色塊, 荊棘拔掉了刺, 世界變成了海, 混在一起不住地湧動流淌,他喝酒很大程度是喜歡這種感受。

他們並不總是保持理智。

四月初的時候,他和坂口安吾、織田作之助一起,三個人喝的酩酊大醉, 太宰治發誓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遭,為了什麽幹杯已經記不清了,只能記得吧台上攤開一排威士忌, 空氣彌漫著酒氣, 那天他們難得一同回去——實在是無法一個人離開。

只有織田作之助還能勉強走出直線,太宰治走著走著就往坂口安吾身上壓, 他這樣一壓,坂口安吾差點被他壓吐, 織田作之助雖然在吸煙,但打火機的火苗怎麽都湊不到煙頭, 最後太宰治被絆了一跤, 咕嚕嚕地摔進水溝, 水溝落滿早櫻, 爬起時一身粉白。

坂口安吾繃不住正經的臉色,太宰治雖然腦子不清楚,但也能記得沖上去糊他一身水,織田作之助終於點著了煙,回去路上太宰治和坂口安吾一人一邊,**地掛在他身上,晃晃悠悠地往前走,還不忘記扯幾句荒誕的歪話。

月色又柔又亮,春日正中,夜風都是暖的,那一刻沒有殺過許多人的殺手,沒有港口黑手黨最年輕的幹部,也沒有異能特務科的雙面間諜,太宰治將整個人的重量都扔給織田作。

“安吾,織田作,明天一起喝酒吧。”

“不行,明天我要加班。”

“我要陪孩子過生日。”

“那就有空,等我們什麽時候都有空,我去蛞蝓的酒窖把他的酒都搬出來。”他眯著眼睛笑,一本正經地規劃,語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認真。

但他們始終忙得很,都有空的時間,怎麽都湊不齊。

找到坂口安吾毫無難度,這位三面間諜根本沒打算隱藏自己,三個人一如既往地在吧台前坐下,與往日一模一樣,坂口安吾在說話,織田作之助靜靜地聽著,太宰治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杯中的冰球,他也沒覺得悲傷,畢竟從坂口安吾向他們展示挎包的那晚,他就已經預見到了眼下的情況。

除了威士忌變難喝了。

太難喝了。

原本就有燒灼感的威士忌更是像刀片一樣劃開喉管墜入胃部,難喝到像是有人捏著鼻子撬開嘴巴,再插進一根導管硬生生地往下灌,那杯威士忌他最後也沒喝完,化到一半的冰球泡在酒液裏失去圓圓的形狀。

“安吾,只要我一聲令下,我的部下就會立刻封鎖住這裏,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你走吧。”

太宰治說話的時候安安靜靜的,用的是種不近人情的陳述口吻。

——但除了他和織田作,沒人知道坂口安吾在酒吧。

[我始終知道,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一切值得追求的東西,在到手的一瞬間就注定會失去。]

等坂口安吾離開,太宰治走出酒吧,他觀察了一下四周,取出老式手機,迅速按下一串數字。

幾聲鈴響之後,電話另一邊的人接起電話,聲音還透著沒睡醒的暴躁:“你知道意大利現在是幾點……”

中原中也見到這串號碼就覺得惱火,前一天他熬夜給手上的麻煩事開了個頭,一共也沒睡幾個小時,太宰治一貫的惡劣前科擺在前面,他想都不用想,估計又是些亂七八糟沒事找事的鬼東西,接通之後對面半天沒說話,他也懶得去問,怠惰地闔上眼睛。

“——中也。”

那聲音又輕又正,一點笑意都沒有,中原中也頓時睡意全無,他握著手機從床上坐起來,藍眼睛如冰般銳利:“出了什麽事?”

太宰治除非惡趣味發作,基本不會聯絡他,平日聽慣了這人吊兒郎當的語調,這種狀態的太宰治反而顯得尤其不正常,另一邊,太宰治垂著眼睛注視著墻壁上的汙漬,沉默了幾秒:“你在哪?”

中原中也略微一怔:“羅馬。”

按理說太宰治不可能不清楚他這次出差的工作內容,但他既然這樣問,也表明這人估計忙得沒空關注其他。

中原中也忽然意識到這通電話的分量也許比他想像的更重,重到值得太宰治無法像平時那樣說出一堆洋洋灑灑的詞句,重到吐出每一個字都十分艱難。

羅馬到橫濱有九千多公裏,七個小時的時差,直飛航班大約十三個小時,快一些能壓縮到十個小時之內。

“我安排了最近的航班,你現在從酒店出發,司機還有三分鐘就能到樓下,出入境問題我會處理……”

“等一等。”中原中也打斷太宰治,用頭和肩膀夾著手機,一邊彎腰系鞋帶:“我的工作還沒結束,擅離職守回去肯定會被追究責任,明天早上我還安排了科爾托家族首領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