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太宰君, 如果沒事,你不可能主動來找我。”

森鷗外不緊不慢地走到落地窗前,透明玻璃倒影著太宰治的身影,他注意到太宰治沒有繼續看書, 而是出神地注視著他, 從他的視角能看見太宰治輕輕動了動, 換了個姿勢, 又揉了揉肩膀。

他一邊想,一邊將手裏的黑色信封放在玻璃圓桌上, 再用紅茶托盤壓住一角。

太宰治望著森鷗外的背影:“森先生, 你的房間換了很多東西。”

“沒有吧。”森鷗外環顧了一圈四周:“最近明明沒有添置任何物件, 說起來,太宰君, 近來可否安好?”

“一切還是那麽無聊。”

“那麽——你來找我,是因為我給織田君的權限轉交書?”

“銀之手諭?持有這張紙的人所說的話可以等同您的命令, 即使是幹部也要聽令……就算您不給他這份文書,我也會幫他的忙。”太宰治頓了頓,提高聲音,帶著些孩子氣:“森先生,我之前說過了, 沒有事情。”

森鷗外將額前的碎發別到耳後,寬容而又苦惱地:“啊啊, 好的, 我知道了。”

他拉開絨布沙發——不是辦公桌前的那把椅子, 而是平日喝茶賞景, 擺放在落地窗前的沙發, 又泡了杯茶, 他本以為太宰治會盡可能地從他這裏刺探坂口安吾和iic組織的詳細情況,但這孩子此時應該還沒有調查到這麽多信息,就算前來發難,也不該是今天。

身後傳來細細簌簌的摩擦聲,太宰治站了起來,看過的書扔在地毯上,他披著那件黑色大衣朝這邊走來,圓桌附近只剩下一個配套的絨布沙發,其他的都被愛麗絲推得藏在房間各個角落,森鷗外轉過身,視線在偌大的房間裏尋找著,忽然覺得腿邊多了些重量。

森鷗外低下眼睛。

橫濱的天氣變化很快,不一會厚重的雲就遮住了太陽,陰天泛著冷意的白調日光投射進來,將太宰治身上的黑色外套又蒙上一層暗色的灰,他靠著森鷗外的小腿,坐在玫瑰紅纏花的厚羊絨地毯上,微微屈起一條腿的膝蓋,濃長的眼睫半遮住瞳孔。

——仿佛他還是那個會抱著書,坐在森鷗外腿邊搗亂的孩子。

森鷗外注視了他一會,很慢很慢地擡手,輕輕捋了捋太宰治蓬松亂翹著的腦袋,細軟烏黑的發絲從白色手套上滑過,輕柔而又憐愛,太宰治仰起臉,睜大著沒被繃帶遮住的那只眼睛,試圖分辨年長者的心思,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又順了一把他的額發,向下移了一些,正好蓋住他的眼睛。

布料沒有溫度,不是冷冰冰的,卻也能隔絕熱量。

“……森先生。”太宰治模模糊糊地抗議了一聲,抓住森鷗外的手腕,將那只手從自己眼睛上挪開。

他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

但一切痕跡一切情報都告訴他,是他想多了。

坂口安吾在酒吧裏面的謊言,與他之後的失蹤,基本可以斷定安吾背叛了港口黑手黨,主動藏匿,但目前為止只有他知道安吾說了謊,加上坂口安吾本身不是經手特別重大秘密情報的情報員,森鷗外也許、可能、大概——還不清楚坂口安吾的背叛。

他希望能在森鷗外之前找到安吾,但森鷗外卻將救援安吾的任務交給了織田作,而且簽了一張銀之手諭——他調查了坂口安吾留下的全部記錄,以及他所持有的屬於iic的老式槍支,一切正常,森鷗外的舉動也正常,若是以後能用上織田作之助這名珍貴的異能力者,一張銀之手諭算不了什麽。

但他腦中就是有一根弦始終神經質地彈動著,仿佛有什麽龐大濕潤的東西正從深海緩緩移動,海面平靜無波,卻能有一些粘稠的陰影,在某個瞬間倏地掠過。

森鷗外的手指忽然沾到一絲濡濕,擡手一看,白色手套的指尖被染紅了一些,他的動作略微一停滯,單手托起太宰治的臉。

少年詫異地望著他,纏著眼睛的繃帶已經紅了一大片,血跡還在不斷氤氳。

“怎麽弄的?”森鷗外輕聲問。

“昨天被iic的人不小心碰傷了。”太宰治眨了眨眼:“怎麽,又流血了?”

其實不是碰傷,他去找織田作的時候恰好碰上他被iic伏擊,於是指揮部下將敵人射成了篩子,其中一個狙擊手生命力出奇旺盛,一時半會還沒死,趁著他和織田作說話的功夫,爬起來用槍指著他。

而他那時突然生出了自殺的念頭,便向襲擊者走去,不到三米的距離——襲擊者開槍時因為織田作的子彈而打偏,他只被子彈擦破了右耳上方的皮膚。

森鷗外依然如平時一樣看著太宰治,這孩子的面容已經不再稚嫩,輪廓逐漸有了棱角,眼睛也漸漸顯露出狹長的形狀,不再是圓溜溜的,那件黑色大衣,他如今已經能穿得上了,也許還有一些寬松,但長度已經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