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好燙!”

太宰治眯著眼睛, 不住地吸氣,簡直像一只燙到舌頭的貓,他不太端正地坐在被爐桌前, 胡亂蜷縮著兩條長腿,七海建人家裏的所有家具都是實用主義,眼下正值天熱, 桌子下就放了盆冰, 太宰治伸手在冰盆裏摸了摸,再用冰冰涼涼的手指捂住下半張臉。

“好燙啊。”他含含糊糊地說。

夏油傑夾了塊牛肉,無語地看著他:“你很餓嗎?”

七海建人考慮到人數眾多,又都是成年男人,就調了一些照燒汁,簡單切了些食材,做成了壽喜鍋,等著鍋開的時候, 太宰治一直愉悅地哼著調子,時不時用指尖敲打兩下桌面, 等湯汁滾起泡, 他竟然徑自夾了一枚滾燙的豆腐塊,一口吞下。

七海建人:“太宰。”

嘶——”太宰治卡著自己的喉嚨,一副要被燙死了的模樣, 他接過五條悟遞來的冰水,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因為感覺很好吃嘛, 娜娜米,蟹酒只開一瓶就好了。”

七海建人詫異地放下了啟瓶器。

他寄給太宰治的特產總是有酒, 雖然說這個國家未成年人是絕對酒精禁止, 但七海建人從來沒在意過這點, 他好像也不覺得以太宰治的年齡喝酒有什麽不對。

太宰治一向和同齡人不同,其他青少年還覺得喝酒是步入成年人社會的標志,開始沾沾自喜時,他已經學會了如何親吻女性的雙手,笑嘻嘻地出沒於各種聲色犬馬的場所,對他來說,喝酒是為數不多的愛好,就和他曾經嘗試過的藥物濫用一樣。

有種說法叫“淺酌”,是指健康而滿足的飲酒法,很是風雅,一向被有錢有閑的先生太太們所提倡,小菅銀吉就應該是這種人,在融融春光裏,櫻花樹下,用一只精致的小瓷盞,慢慢酌上一杯,或者伴著遊女,端著酒站在遊廊,輕笑著望著下方的人間煙火。

可實際上的太宰治,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酒鬼了。

八只蟹肉罐頭,七瓶蟹酒,兩日一夜。

他酒量極好,從不喝醉,任何時候頭腦都清醒得厲害,他的屋子一開始總是空空蕩蕩的,再被這些空罐頭空酒瓶填滿,喝多了臉色也不會發紅,反而愈發蒼白。

說到底,喝酒只要不喝醉了給人惹麻煩就是最高禮儀,太宰治將這條準則貫徹得極好,他也沒有酒精依賴,只是單純喜愛那種液體燒過喉管,酒精沖刷大腦的感覺。

“你真是病的不輕。”看著他,夏油傑點評了一句。

太宰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心情愉悅到近乎誇張的地步,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的雀躍,他哼著歌,輕快地舀了一勺湯送入口中,又側著臉去看窗外的天光,又舀了一勺湯,他喝湯的方式很是別致,眼睛不需要看,上身挺直,湯勺橫著,姿勢輕巧而又優美,旁人是一定學不來的。

五條悟一直睜著眼睛,注視著太宰治的一舉一動。

[他是怎麽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太怪異了,唉——津島家會這樣教養孩子嗎?肯定不會吧,那麽他以前的老師會像養小女兒一樣養他嗎?也不會吧。]

[一定是太宰治本人的緣故了。]

無論是哪個時段的女性,都會喜愛太宰治,他和五條悟所熟悉的咒術師完全不同、格格不入——有時候他會想起童年時侍女為他呈上的擁有脆弱美麗外表的紅色櫻桃,有時候他又會想起那些真正貴族出身的女性。

說到底,在現在這個年代,這個國家早就沒了華族。

據說最後一個貴族小姐,那位美麗的貴婦人,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去世,禦三家所追逐的真正的華族派頭,卻在一代一代裏面口耳相傳,五條悟小時候聽得耳朵都起了繭,不耐煩了就嗤笑著懟回去。

“你們拿這些玩意來要求我,可你們見過貨真價實的華族嗎?”

沒有。

所謂的禦三家,也不過是死守著那點棺材牌位的粗俗家夥,那些華族派頭全是幾百年間人模狗樣模仿出來的,平安京時代的咒術師禦三家,還是需要為了博天皇一樂,在禦前賭上性命比拼的末等小官員哩,什麽六眼,什麽十種影法術,什麽咒術師身為強者保護弱者的責任——

在那個年代,都是供大人物逗樂的狗。

五條悟想著想著,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太宰治喝完了湯,又徒手去抓烤好的雞腿,一碗熱湯使他臉上多了些血色,終於看著不再那麽蒼白,五條悟又觀察了一會,拿過太宰治的碗,又重新添滿了。

太宰治望著他動作,輕聲笑了,說,五條老師,我要吃螃蟹。

他指了指被七海建人拆開的螃蟹,理所當然地用指尖點了點蟹腿,要剝得完整,他又說,同時又拄著腮,笑眯眯地沖著五條悟彎了彎眼睛,笑得好看極了。

五條悟神色莫測地停滯了半天,才伸出爪子,拽了一只肥厚的蟹腿過來,他本來就和太宰治挨得近,手肘一動,兩人就碰到了彼此,屋外暖洋洋的風吹進來,將太宰治的發絲吹得微微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