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森林是明凈空靈的綠色, 遠處蟲鳴如潮水般起起落落,枝葉割碎陽光,條紋狀的光影落在少年秀美精致的臉上, 鳶色眼眸清明澄澈,隱隱含笑——

面對太宰微笑著的臉, 金發神靈嘴唇動了動, 一種無法遏制的悲哀之感襲遍全身。

[任何一個人看了這種結局,都會痛苦得瑟瑟發抖,被恐懼所籠蓋, 但您為什麽還能笑出聲呢?太宰先生。]

神靈再次俯下身,額頭抵著手背, 像一尊無聲而又痛苦的塑像。

“我也想拜讀一下。”五條悟突然出聲, 他維持著手肘擱在太宰肩膀上的姿勢,卻轉過頭,望著少年耳邊柔軟的鬢發,一邊貓貓伸爪似的, 伸手去捉那幾頁紙。

白發咒術師用撒嬌般的親昵口吻:“治,讓我也看一下吧。”

他的好奇心其實在見到那幾頁紙的時候就滿足了大半,以他的性格本來不會再多此一舉, 去打探別人**,但太宰治的反應著實令他不得不去在意。

[稠厚渾濁的惡意頃刻間卸開閘門,奔湧而出。]

即使太宰治的外表依舊平和而又寧靜, 但五條悟分明感受到他內裏滿是暴戾的瘋狂與近乎痙攣的憤怒,粘稠尖銳的憎恨如毒液般從他的靈魂深處滋生滿溢, 刻薄的笑聲堵住喉嚨,再牢牢地封鎖在那具漂亮的皮囊裏。

這是自從他見過太宰治以後,對方情緒最激烈的時刻。

[這書上到底寫了什麽……]

“不行哦, 五條老師。”

太宰治在五條悟指尖快要觸及書頁時避了避,另一只手不容分說地握住男人的手腕,聲音陡然冷了下去:“不要亂動。”

四目相對,五條悟頓了頓,竟然真的相當聽話地縮回了手。

太宰重新看向金發神明。

“我實在無法想出比這更圓滿的結局了。”他真切地笑了笑,表情顯得有一些冷酷,又有些嘲諷:“這其實是一本已經完成的書,只不過作者沒有寫上結局而已,不,應該是懶得寫上結局吧。”

他以太宰治特有的輕柔音調說:“幸福到無恥的人往往擁有全部,所以對他來說,一丁點細小的瑕疵,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還好,我向來是個熱心的好人,也不吝嗇於為他補充個結尾。”太宰治略微頷首:“如唔大人,請將筆給我。”

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塊還算平整的青石,太宰動筆的時候背對所有人,等他寫完轉身回來,書頁已經被妥善得折疊好:“將它還給你的朋友吧。”

“結局已經寫好了。”

**

傍晚,溫泉旅館。

八原是個靠海的鎮子,溫泉旅館則坐落在一處懸崖邊上,暴雨季節,順著窗戶就能看見高高掀起的海浪撲打懸崖上的礁石,眼下日輪將墜,夕陽大片大片地落到雲上,染出滿是落霞的天空。

白發咒術師去前台領了分發給客人的浴衣,敲了敲太宰的房門,隨手將浴衣放在玄關,他自己已經換上了浴衣:“據說晚上泡一泡溫泉,會一夢睡到天亮。”

“我先去了,一會治也去泡一下溫泉吧。”

他掃了一眼太宰治身上的繃帶,頓時想起繃帶下的傷痕,又若無其事地:“忘記說了,老板說九點以後私湯會開放。”

五條悟雖然和人相處毫無距離感可言,但其實很能擅長拿捏分寸,他之所以看起來總是不做個人,是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對方怎麽想。

但作為老師面對自己的學生,卻是他為數不多願意去體諒對方的時候。

說完,他重新將推拉門合上了,夏油傑等了一會,顯露出身形,男人松松垮垮地披著袈裟,黑色長發隨意散落著,仍然是他平日輕松寫意的姿態,唇角帶笑,可眼神卻略顯肅然。

太宰治正在擺弄一個繩圈,之前他嘗試了幾種完全**上的案例,卻無一例外被意外打斷,但於他來說,這種實踐本身就是一種調節情緒的方式。

“那幾張紙是什麽?”夏油傑略一沉默,突然開口:“什麽叫——”

他停頓了一會,又繼續說:“一堆微薄的肉泥?”

他想起太宰治在紙上寫下的句子。

【我該走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而設計,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因為期待太久而像回家迎接新年一樣,終於到了這一刻,我期待已久的瞬間,除了清潔工第二天要打掃一堆微薄的肉泥,一切都與我再無關系。】

“就是字面意思,夏油先生。”太宰的眼裏沒有一絲光,聲線平直,充滿令人毛骨悚然的異常質感。

[竟然有一個太宰治能懷著幸福地去死。]

夏油傑安靜了幾秒。

他從未見過有人能像太宰治這樣,將淤泥明晰地摻雜進靈魂,嫉妒、憎惡、煩躁、扭曲……種種情緒混合成一張無表情的面具,他身上那種非人的特質被清晰凸顯出來,第一眼看去,竟然無喜無悲,不真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