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同於京城那兒的杏雨梨雲、鶯歌燕舞,北境的大部分土地猶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積雪,萬籟俱寂。

佘宴白徐徐落在雪面上,一腳踩下去,陷入厚實而微冷的雪裏。他擡頭環顧左右,須臾之後循著阿寧記憶裏的方向朝一處走去,在身後留下兩行深深的雪坑。

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山,高大通直的樹木從山腳種到山頂,條狀的葉子郁郁蔥蔥,是這片入目皆白的天地裏難得一見的顏色。

上山的路就藏在林間,由長條的灰白色石塊鋪就而成,幾乎要與路兩側的雪融為一體,但腳踩上去後,方知上面幹幹凈凈的,沒有一絲雪,像是被人特意清掃過一樣。

行至半山腰處,佘宴白停了下來,望著提著一盞燈低頭往他這邊走來的福全公公。

他老了很多,頭發完全白了,腰也彎了,走得很慢很小心。

到了佘宴白跟前,福全才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人。他擡起頭,用略微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佘宴白好一會,然後疑惑道,“你是?”

佘宴白幻化的年輕人面容清秀、身材略矮,一看便知不是北境人。若非福全以他閱人多年的眼力看佘宴白著實不像個不軌之徒,恐怕他此刻已經大喊守墓的兵士過來將他趕走了。

“我曾受過元顥帝的恩惠,今兒途經此地,特來此祭拜一番。”佘宴白將曾用來搪塞孟天河等人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福全的目光落到他空空如也的雙手上,沉默了一會後說道,“只要有心就成,倒也無需那些個虛禮。”

說罷,他將手中提著的燈籠遞給佘宴白,說道,“拿著吧,難為你還惦記著咱們陛下。”

佘宴白沒有拒絕,接燈籠時手指有意碰了碰福全的手,順勢往其體內注入了一道妖力,然後繞過福全往他身後走去。

福全的雙眼忽然發熱,片刻後熱意散去,他眨了眨眼,發現再看眼前的景物時清晰了不少。

他扭過頭,望著佘宴白漸漸遠去的搖曳身姿,忽然覺得有幾分像十多年前仙去的那位佘公子。只是再回像一下那人相對而言過於平凡的相貌,福全搖了搖頭,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轉過身繼續下山去了。

昏黃的光透過燈籠外糊著的紙,照亮了佘宴白腳前的一小片路,他忽然想起那夜,敖夜一手牽著他,一手提著宮燈,兩人慢慢地走上摘星樓。

敖夜曾問他,是否願意做他的皇後?他沉默了,猶豫了,最終也沒能將心底真正的答案告訴他。

佘宴白面露苦笑,恐怕即使重來一回,他也不見得會應下。

沒一會兒,佘宴白便走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葉氏最後三代人的墓地。

一隊身披甲胄、手持刀槍的高大士兵守在一旁,見佘宴白這個陌生人過來也只是把目光投過來,暫時未有動作。

佘宴白轉頭對上他們警惕的眼睛,一看便知道,一旦他有異動,這些盯著他的士兵就會立即沖過來將他捉住。

他收回視線,望著落日的余暉灑在面前四座簡陋的墳墓上,由土堆積而成,上面還覆蓋著雪。墳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墓主人的名字。

最中間的是敖夜的外祖父葉將軍,左邊埋著的是他視如己出的婉言,右邊是葉修筠與元朔帝的合葬墓,再右邊則是他與敖夜的合葬墓。

敖夜死後沒能留下屍骨,故而墳墓裏頭只放了他生前穿過的一些衣物與少數隨身物品。

當佘宴白的神識掃過其中一幅拓印下來的字時,不禁一怔,竟是他曾在大昭寺僧房裏留下的“暫別,勿念”四字。

然而這一回他倆乃是死別,一人魂歸冥土,另一人則猶在人間。

此生永不再見。

唯徒留空念。

思及此,佘宴白擡手捂上左胸口,死死地按著缺了護心鱗、再無法愈合的那處,用力之大,竟不慎突破了那處表面妖力凝成的薄膜,頓時有鮮紅的血流出來,不一會兒便浸透了衣衫。

“喂,那誰,我怎麽聞到一股血腥味,你受傷了?”

“小兄弟,需要藥不?”

“看你的樣子,是從遠方來的吧,是來祭拜我們大小姐的,還是少爺的?”

佘宴白蒼白著臉,搖了搖頭,拒絕了這些守衛的好意。

彎腰把福全贈予的燈籠放到地上後,佘宴白在墓前蹲下,指尖落到墓碑上,將敖夜的名字描繪了一遍,不慎碰到並列著的自己的名字時,指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蜷縮了一下。

在阿寧的記憶裏,敖夜不顧文武百官的反對,在登基大典那日,執意與一塊冷冰冰的靈位舉行了封後大典,就此將他的名字留在了東秦的史冊與族譜上。

佘宴白久久地注視著墓碑,直至日頭完全落入山後,他才在守衛們的視線中離開。

只是沒走幾步,他忽然停下,扭頭盯著敖夜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