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東秦,元顥一年,春。

有傳言稱,南昭皇室藏有一寒香珠,置於唇間,可保屍身千年不腐。

元顥帝聞之,大喜,遣南境守將攜大量珍寶前往交換,並願與之百年交好。

不料南昭皇帝出爾反爾,於南境守將攜寒香珠返程途中派人截殺。

懷遠將軍不幸戰死,唯少將軍孟天河在隨行兵士的掩護下,只身突出重圍,將染血的寒香珠呈於聖上。

元顥帝大怒,遂與南昭開戰,誓要報此血仇。

兩國交戰,以東秦勝多、勢如破竹,故而南昭士氣每戰愈減,隱隱有敗象。

不想同年六月,西楚北齊兩國同時向東秦宣戰,使得東秦落入多線作戰的危險境地。

東秦以一敵三,初時與之旗鼓相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兵力分散,腹背受敵,加之消耗倍於敵方,遂逐漸落於下風。

東秦,元顥三年,初冬。

除北境外,其余三境防線節節敗退,已無力回天。

東秦已然走到末路,再戰只會徒增傷亡罷了。

百官們精心草擬好的降書被呈至重華殿的西暖閣,只待元顥帝蓋上玉璽,這場持續了近三年戰爭就能結束。

消息流傳至宮外,飽受戰爭之苦的百姓們紛紛面露喜色,他們不在乎誰當皇帝,只想著盡快恢復往昔的安定,好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唯有寥寥無幾的有志之士,為即將亡國而感到悲痛,恨不得與之同亡。

是夜。

西暖閣內亮起一盞燈,昏黃的燭光灑在炕桌上的攤開的降書上,照亮那一個又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降”字。

敖夜負手而立,垂眸看了那降書半宿,忽然啞聲道,“來人,把玉璽拿來。”

過了一會兒,有人捧著玉璽走來,默默地站在一旁。

敖夜轉頭一看,發現是已經雙鬢斑白的福全公公,而他親手教出來的小太監福來則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苦著臉站在幾步之外的屏風處。

“陛下。”福全公公喚了一聲,“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您的能力,咱們遲早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敖夜擡了下手,止住福全欲寬慰他的話,“你親自將敖瑉帶來,孤有些事要交待他。”

“喏。”

福全無奈,把玉璽放在那降書旁,然後朝敖夜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陛下,請用茶。”

師父走後,福來在氣勢愈發強盛的敖夜眼下不禁縮了縮腦袋。

自敖夜登基成了元顥帝,他莫名得不敢在敖夜面前出一點差錯,變得格外謹慎小心,生怕哪天丟了小命。

“退下。”敖夜收回視線,把目光投注在那自東秦建國伊始便用寶玉雕刻而成的玉璽上,羊脂一樣白的四方玉,下沿箍了一圈雕花金邊。

福來二話不敢說,依言出了西暖閣,然後透過窗,望著半空中的那一輪圓月發呆。

常言道,月圓人亦團圓。

可他們陛下沒了至親至愛,再不能團圓了。這些年來,陛下是一日比一日冷淡,好似與這人世間的一切熱鬧都隔著一層薄霧,只偶爾投來毫無情緒的一瞥。

敖夜拿起玉璽,觸手溫潤而微涼,令他想起了佘宴白的手。只是這玉握一會兒會暖,而佘宴白的手卻是極難捂熱的。

他知道,只要把玉璽往降書上一蓋,就意味此後這世上再無東秦。而他,將成為一個葬送了祖宗基業的亡國之君。

可不蓋,東秦已無余力抵抗三國,負隅頑抗也不過是將滅國之期再往後推遲兩三個月罷了。

敖夜拿著玉璽緩緩靠近降書,即將觸碰到書面時不由得頓住。他一生讀過許多書學過許多東西,卻始終不曾學過“投降”,在他的生命裏唯有“寧死不降”!

然而不降……敖夜苦笑一聲,想起敵國的威脅——若不降,邊境數個被侵占了城池將會迎來屠城之難。

屆時,恐怕會有數十萬人因他的“志氣”而慘死。

敖夜手一顫,玉璽脫手,重重地落在降書上,然後留下一枚猩紅的印記。

這一瞬間,仿佛有什麽東西從他體內抽離,令他挺直的脊背微彎,整個人都失了精氣神,眉眼間具是顯而易見的倦怠。

敖夜轉過身,扶著門墻出了西暖閣,然後失魂落魄地去了重華殿的地下暗室——建於三年前,內裏堆積了諸多巨大的冰塊,甫一進去,森森寒氣使人猶如置身於冰天雪地之間,不過須臾,便會被凍得手腳冰冷、臉色青紫。

墻壁上鑲嵌著許多顆月明珠,散發出的熒光經過冰塊的折射後,使得整個暗室都處於迷離的光線中,仿佛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走入了現實。

而這暗室的中.央,夢境的深處,躺著一個令他只要想起便滿心痛苦與思念的人。

敖夜腳步輕輕地走過去,微一用力便推開了靈柩的蓋子,露出裏頭宛若睡著了的佘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