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恭送仙人回上界後,元朔帝便擺駕回宮。

一回到清寧宮,看到在主殿門口徘徊的福全,元朔帝不禁揉了揉眉心,“保下來了?”

“唉,咱們太子殿下心善,老奴只求了幾句,殿下就收了手。”福全小跑到元朔帝身旁,小心地扶著他往裏走。

雖然一頭白發已然染黑,但元朔帝的面色仍難掩憔悴,往昔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彎曲,好似葉修筠的離開帶走了他的精氣神和大半條命,短短數日就蒼老得宛如六七十歲的老人家。

年輕的小太監沒有眼力勁,不知道上前攙扶,還是福全這個陪元朔帝從幼年走到中年的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眉眼中沒藏好的疲憊。

“你個老東西,朕的計劃差點被你毀了。”元朔帝笑罵了一句。

福全訕笑道,“老奴這不是想讓太子殿下高興一下麽,您是沒看到,這才幾天功夫殿下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對了,奴才聽宮人們說,殿下幾乎整天跪在靈堂裏為娘娘守靈,您說這一天天的,殿下這膝蓋怎能受得了啊。”

元朔帝皺了下眉,嘆道,“讓宮人織幾個厚實的軟墊送過去。對了,回頭你莫忘了讓林禦醫給他們仨寫個補養身體的方子,要用最好的藥材。嗯,便讓林禦醫去朕的私庫挑選,讓他盡管挑好藥材用。”

“遵命。”福全扶著元朔帝在殿內的寶座上坐定,憂愁道,“陛下,您真不能改變主意?您說這日後誰來心疼殿下們啊。”

“不是還有你這個老家夥嘛。”元朔帝往後一靠,笑了笑,“筆墨伺候。”

福全低頭擦了擦略有些濕潤的眼角,默默為元朔帝展開一道空白的聖旨,然後站在桌旁慢慢研墨。

瞧著那越磨越多的黑墨,福全突然心裏一酸,想起了葉修筠身旁那位與之情同姐妹的婉言。他一個閹人,自不敢高攀陛下,但單論陪伴陛下的年月卻不輸婉言與娘娘,可最後婉言稱心如意了,他這把老骨頭卻還要再苟活幾年。

“墨好了,陛下。”福全道。

元朔帝拿起毛筆沾了沾墨,筆尖即將落到聖旨上時卻停住了,過了會兒,墨水滲出一滴掛在微彎的毫毛上。

眼瞅著那一滴墨就要落下,福全不由得出聲提醒,“陛下。”

元朔帝回神,連忙把筆掛回筆架上,嘆道,“福全,拿玉璽來。”

思來想去,他竟無從下筆,唯恐這最後一道旨意不合孩子的心意。

福全依言取來後,元朔帝拿著玉璽在那道空白的聖旨上蓋了一下,低喃道,“過去朕總以為朕的決定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殊不知都是朕自以為是罷了。”

“陛下。”福全一哽,“您快別這麽說了,旁人受了委屈尚且有人怨有人恨,可您什麽都得自己受著,並不比旁人的日子好過多少啊。”

元朔帝擺了擺手,笑道,“好了,被你這麽一說,好似朕多可憐一樣。你且出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諾。”

福全欠了欠身,退出主殿後也不得閑,不是命人請林禦醫過來,就是吩咐尚衣局趕緊織幾個軟墊,還得去查看晚宴是否準備妥當,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

而元朔帝在靜悄悄的殿內坐了會,忽然伸手在桌下某處摸了摸,然後從那處的暗格內取出一個雕工精湛的木雕小人。

那小人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身披甲胄,一只手握著紅纓槍,另一只手抓著枝桃花,像個得勝歸來的小將軍。但卻有一處敗筆,便是木雕小人的面部沒有雕刻上五官,令人不禁遺憾若是刻上了五官,這小人該有多神氣啊。

“修筠。”元朔帝低下頭凝視著木雕小人,許久之後,他用指腹輕輕地撫摸著木雕小人沒有五官的面部。

過去的那些年裏,明明心愛的人就在這深宮的一角,他卻只能借著這一件小小的木雕睹物思人。而如今,他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表露自己的滿腔思念,佳人卻已不在。

枯坐到傍晚時分,元朔帝才從過往美好的記憶中抽回神志。他把木雕小人妥帖地藏進懷裏,然後扶著桌子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堅定地往外頭走去。

“陛下,晚宴已準備妥當,您盡管放心吧。”守在殿外的福全一看到元朔帝出來,就跑過來扶著。

元朔帝輕輕地推開福全,笑道,“朕還沒有虛弱到這種地步。擺駕歡顏宮,今兒這晚宴可少不了蘭煙啊。”

“喏。”福全心知到了這個地步,元朔帝心意已決,便默默紅了眼睛。他在後面一直望著元朔帝不復往昔高大的背影,心裏愈發酸澀。

歡顏宮過去最是熱鬧,裏頭歡聲笑語不斷,便是隔著很遠都能聽到。因為這裏住著宮裏最受寵的女人,且時常有聖上駕到,宮人們為了一個伺候的機會幾乎要擠破了頭。

然而如今,柳蘭煙一朝失勢後,這兒冷清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