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爸死的時候,我正好在參加晚會,收到短信看了一眼,坐了幾十秒,旁邊的人問我,何導演,你在笑什麽?”何羽鞍說,“其實以前跟我爸吵架,我倒是真說過,你死了我絕對放鞭炮。畢竟他拋妻棄子,我還要看著他出現在學校裏參加他繼子的家長會。但是真出現的時候,反而沒有那麽多情緒,就是笑出來了。”

那個並不重要的改編已經拍完,送去禦用的剪輯師那裏了,何羽鞍沒有去休息,反而有了更多紛至沓來的想法,非要找人聊一聊。

“我覺得這個男孩特別有意思,他好像就特別開朗特別陽光,出來面對粉絲和媒體都是積極的,說什麽成長經歷全是感謝社會關心關愛他長大。他是忘了嗎?還是當他不斷想起來,自己的父母想要把他當一件貨品賣掉的時候,他也會忍不住這樣,不知道為什麽地笑出來呢?”

那個新聞報道裏,那場拐賣案的特別之處,是一個無業的男子養不起也不願意養剛出生的女兒,有人找上門來,用兩萬塊錢的營養費帶走了女嬰。男子因此突發奇想,開發了新的思路,他再次讓妻子懷孕,又賣掉了一個男嬰,這次價格高一些,五萬。

這是無本卻收獲頗豐的買賣,當他又一次想要出售的時候,卻暴露了行蹤,新出生的孩子沒有賣出去,他倉皇逃走,順便還帶上了可以用來變現的女人與孩子。在那個沒有人臉識別也沒有天眼系統、到處可以辦假證的年代,找到他,是花了一些時間,也經歷了某些意外的。

“所以你點名讓一個根本沒有演戲經驗的愛豆進來,”張晝說,“你想看他變成了什麽樣,因為你到處找渠道,發現那個男孩居然變成了一個明星。如果不是怕他死,你恨不得馬上把他的偽裝撕下來,看傷疤是什麽形狀。”

張晝靜靜地看著面前這位認識了十幾年的老友,何羽鞍也望向他,面上是一種平靜的可怖。

他以前拍何羽鞍的戲,怨聲載道,但從來沒有停過。好導演比好演員更難找,況且他們還這麽合拍。何羽鞍對電影有一種迷戀,不惜損耗他人的心神,也要做到最好。作為一個藝術家,這是可貴的,如果不是這種態度,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拿獎。

直到他從病床上醒過來,在積極復健的時候,從家人的口中又聽說一個故事。

“你的第一部 電影,投資商破產自殺,你到處借錢跟人求爺爺告奶,連你那個親爹都去找了,他也只給了一萬。”張晝回憶著,“我從來就不喜歡存錢,而且那時候剛畢業,也沒有錢。你借到我這裏來,我把我爸媽唯一的一套房給抵押了,把錢給了你。沒片酬主角演員也走了,我給你當了男主角,拉我的哥們兒,逼著他們來當群眾演員,一分錢不要,你記得嗎?”

還有,在台風肆虐,危險到來的一瞬間,下意識地把對方推開,甚至導致自己生命垂危。

怎麽敢相信,怎麽能相信,在這個事件被大眾淡忘,積蓄也快要花光,劇組的賠償遲遲不到,張晝仍然昏迷不醒的時候,何羽鞍沒有施以援手,而是對著絕望的張晝家人建議:這麽拖著也沒意義,不如還是拔管放棄治療。

“比起電影,你還想看活人的傳奇。你那時得到了風向標,知道很可能會拿獎,你想看我當男主角的電影拿到大獎的同時,我卻英年早逝,多有戲劇性啊,是不是?比一個苟延殘喘,醒過來也多半廢了的活人,有意思多了。”

所以自己掙紮著,咬著牙站起來,做個正常人活下去,做什麽都好,就是不再演戲。別人覺得可惜,但也都說,畢竟都死過一次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只有何羽鞍,像個瘋子死纏著他,逼著他履行合約,逼著他繼續演,逼著他聽那麽殘忍的故事,被迫卷進來。他提醒過賀言,離何羽鞍遠一點,可是似乎選擇的權力並不在賀言手裏。

“你不應該這麽做,你會……”

“我肯定會有報應的。”何羽鞍又打斷了他,“起碼是死無全屍。”

“但我不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