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黑色喜劇

1627年夏天在亞爾夫海姆掀起的這股廢奴風潮,也席卷到了大陸軍設在鍛造谷的司令部,其中最積極的倡導者就是奧黛麗和霍爾頓姐弟倆。

這姐弟倆早就看不慣殖民地的蓄奴制度,對大陸軍內部盛行的種族主義風氣也頗有微詞,趁著這個機會再三向瓦薩將軍進言,懇請總司令閣下為推進社會進步作出表率,在解放黑奴的問題上,從敵人手中奪回大義名分。

瓦薩將軍身邊的親信副官,多是與錫安姐弟意氣相投的進步青年,受到這些年輕人的感染,將軍閣下的思想也逐漸發生了轉變。

他讓霍爾頓起草了一份招募黑奴參軍的倡議書,以自己的名義呈遞大陸會議,認為通過這種方式可以緩解輿論壓力,同時還有利於盡快重建大陸軍南方兵團。

瓦薩將軍提交的倡議書,在大陸會議上公開討論,引起了極大爭議。

眾所周知,大陸會議的多數代表本身就是大奴隸主和莊園主,基於自身利益,這群掌權派抱起團來激烈反對任何旨在解放黑奴的舉措。

用這些紳士們的話來說,“縱容黑奴爭取自由,就等於鼓勵犯罪”,剝奪了奴隸主們“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財產”。

“財產權”這一關繞不過去,解放黑奴就無從談起。

在會議上,反對派的代表人物帕特裏克·亨利先生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

這位廣受敬仰的大律師,以當初喊出那句著名的戰鬥口號——“不自由,毋寧死”——同樣慷慨激昂的語調宣稱:

“溫斯洛普的公告,為新大陸人民謀求獨立提供了一個最強有力的理由!”

當喬安在報上看到帕特裏克·亨利先生這一言論的時候,不禁納悶此人所謂的“最強有力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因為他的奴隸受到“解放公告”的鼓動逃跑了,使他的利益受到了損害,所以他就更有理由支持“獨立革命”了?

那麽潛台詞豈不就是獨立革命勝利以後,那些逃離種植園、在王子港獲得解放的黑奴,還將被帕特裏克·亨利之流奴隸主逮捕回來,重新戴上鐐銬,繼續過當牛做馬、飽受虐待的日子?

這時候就不談“人人生而自由平等”了嗎?

從亨利先生的種植園中逃跑的黑奴們,不恰恰是正在踐行“不自由、毋寧死”這句戰鬥口號嗎?

亨利先生反對黑奴踐行自己提出的口號,只能說明他並不把黑奴當人看,口頭上宣稱“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心裏卻認定包括自己在內的某些人比另一些人更自由、更平等。

如果帕特裏克·亨利一黨的理想就是要建立起這麽個“復古”的奴隸制貴族共和國,那麽他們應該自己上前線流血犧牲,而不是從北到南一路逃竄,同時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口號,煽動眾多社會底層出身的同胞替自己賣命。

喬安不得不佩服這幫人的虛偽和無恥,實在想不通帕特裏克·亨利之流哪來的臉皮以“民意領袖”自居,動輒代表“新大陸的人民”。

作為新大陸土生土長的人士,喬安可不想被這號偽君子代言,簡直惡心!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在這次會議上,亞歷山大·傑斐遜先生沒有發表什麽過激言辭,也沒有明確表態自己是支持抑或反對解放黑奴。

喬安覺得,這件事可以有兩種解讀方式。

首先,偽君子也是分档次的,傑斐遜先生的档次就比亨利先生的档次高得多,哪怕自身利益受到損害,也不會立刻就撕下偽善的面具,火急火燎地跳出來維護自身利益,結果被人看到“光屁股”的醜態。

其次,喬安更願意相信,傑斐遜先生雖然有虛偽的一面,但骨子裏仍然是一個可敬的理想主義者。

一方面出於維護自身利益,他不願立刻投身於廢奴運動當中;一方面出於崇高的理想,他也不情願追隨帕特裏克·亨利之流,扛起“私人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虎皮做大旗,為血腥罪惡的奴隸制辯護,最終只能選擇搪塞敷衍,低調過關。

喬安不是傑斐遜先生肚子裏的蛔蟲,並不清楚他的真實想法,之所以更願意相信他有苦衷,除了顧念往日的師生情份,不希望看到年少時的偶像徹底垮掉,還有一個更微妙的因素,或許是把自己左右為難的糾結心態,投射到了傑斐遜先生身上。

即便傑斐遜是偽君子,一個內心飽受良知煎熬,每每在道德與功利之間掙紮徘徊的偽君子,總比內心冷酷而堅定,毫無道德底線,行事不擇手段的偽君子更值得同情。

……

帕特裏克·亨利登高一呼,大陸會議應者雲集,其他人要麽像傑斐遜一樣把腦袋紮進沙堆裏裝鴕鳥,不肯說話,要麽據理力爭,無奈勢單力薄,敵不過南方奴隸主集團的彈壓,瓦薩將軍發起的這份倡議書,最終沒能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