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墨家審期

“只怕飲水吃飯,都要怕被人下毒了!”

趙和此話聽到別人耳中,只當他又在大方厥辭,但聽在台下一人耳中,那人卻是神情一動。

杵作審期眉頭微皺,低聲道:“毒……毒……難道是一種我還不知曉的毒?”

曾燦在他身邊,奇怪地看著他:“你說什麽?”

“沒什麽。”審期皺眉苦思,搖了搖頭,多年的職業習慣,讓他沒有把握的話不會亂說。

“別想那麽多,馬上就得輪到你上去了。”曾燦低聲道。

審期點了點頭,盯著台上的趙和。

“你不要再胡鬧丟臉了,莫非你嫌這幾日學宮的顏面丟得還不多麽?”旁邊段回厲聲喝道:“劍士,劍士,拖他下去!”

趙和在台上一攤手:“諸位請看,幕後指使現在就不想讓我說話,等我下去之後,少不得還要被殺人滅口!”

此語一出,哪怕段回已經隱隱有所猜測,卻還是禁不住臉色煞白,而那些學宮士子,則嘩然大叫,聲浪幾乎如海潮一般嘈雜。

趙和此時才回過頭,正視著段回。

段回臉色恢復過來,凝視著他,冷笑道:“趙祭酒,我確實瞧你不順眼,那是因為你德不配位!你今日誣我是刺客的幕後指使,且與我說清楚了,若不能說清楚,少不得要讓你知道君子之怒是何意!”

“君子之怒?”趙和哈哈笑道:“我不是說了麽,那是山長告訴我的,昨夜你先離開,在你離開之後,山長便將事情告訴我了,還在我面前為你求情,說你雖然一時糊塗,卻是為了學宮好,又是他的弟子。我原本答應了山長,可今日你還三番五次為難於我,把我徹底激怒,所以你才會學到這君子之怒是何滋味!”

段回氣得胸脯起伏不定,但心底深處,卻又隱約有些懷疑。

昨夜他被趙和氣走,之後孔鯽與趙和說了些什麽,他也試著向孔鯽打聽,但孔鯽語焉不詳,似乎不願意細說,難道真如趙和所言,孔鯽將事情都向趙和坦白了?

心底疑竇一生,段回便忍不住看了孔鯽一眼。

孔鯽微微搖頭。

段回又有了勇氣,向趙和厲聲喝道:“口說無憑,你有何證據!”

“自然是有證據的,不過在提證據之前,我先得請一位小吏上來。”趙和向著台下一望,然後對審期這邊拱手:“審杵作,請上台來。”

審期此時,眼圈泛紅,他深吸了口氣,才大步走了過來。

“此人……昨夜那個劍士!”孔鯽瞬間認出了審期,心裏突的一跳。

昨夜此人跟在他與段回之後,雖然隔得比較遠,但他與段回的對話,沒準就被他聽到了。

可是昨夜自己與段回的對話中,並未涉及到幕後指使之事。

審期上來之後,趙和道:“這位審期,字世運,乃是臨淄縣杵作。”

底下有人竊竊私語,似乎對審期的杵作身份不以為然。趙和又徐徐道:“自然,他還有一個身份,稷下學宮原本在臨淄,直到現在臨淄仍然有下院,他便是下院前任教諭審公諱銓之子。”

說到這裏,趙和臉上那些戲謔的神情完全沒有了,他掃視了一眼身後的孔鯽和段回:“墨家審銓,墨家最後的钜子,十五年前,孔山長初上任時第一項舉措,便是將墨家從學宮除名,審銓也就成了墨家在學宮中最後一位教諭。”

此語出後,原本議論紛紛的學子們陡然安靜下來,就連一直在轉動著念珠的朱融,也雙眉微跳,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行了,介紹完他的身份,接下來就由他說話了。”趙和又道。

審期向前走了兩步,站在這座高台之上,他微微有些恍惚。

他記得自己父親在被驅出稷下學宮後的模樣。

父親原本正值壯年,滿懷重振墨家的理想,但還來不及施展,就因為墨家被從稷下學宮中除名而破滅了。

父親一天一天看著憔悴下來。

父親仍然用墨家的儀制,穿著芒鞋麻衣,拄著杖,遇到不平之事仍然會出聲。

但審期知道,父親人已經垮了,所以在很短的時間裏,父親就憔悴、生病,然後死去。

父親最後的遺願,是要他繼承墨家之學,讓墨家重回稷下學宮,堂堂正正,能夠站在學宮的論道壇中論道。

他今天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站在論道壇中,但還不算是論道。

審期深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緩緩道:“我自十五年前起,為臨淄城杵作,參與了大大小小一千六百余起案件,其中命案一百四十二起,至今未曾遺漏一位真兇。”

他用很平靜地語氣說著自己的經歷,下面原本有些不屑的聲音消失了。

“我昨日入學宮,開始偵察此案線索。”審期又道:“有稷下學宮學子曾燦相助,事情辦得很順利,很快便鎖定嫌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