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雲喬不知自己恍惚了多久,回過神後,隨即四下張望著。

望見遠處有船駛來,她按了按昏昏沉沉的腦子,強打起精神,想要過去看看情況。

若是運氣好,興許就能得救了。

對方像是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越來越近,雲喬看清船上那人後,滿是錯愕:“懷玉?”

在過來之前,雲喬並不確定這船上是敵是友,甚至也想過,這可能會是追殺裴承思的人。

她不通武藝,屆時也只能自認倒黴。

怎麽都沒料到,來的人竟會是懷玉。

懷玉的目光掃過滿身血跡的裴承思,落在雲喬身上,發覺她並無大礙後,神色稍緩,立時帶人上前去幫忙。

雲喬手腳冰涼,扶著懷玉方才站穩,驚訝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自然是來尋你與聖上。”懷玉探了探裴承思的鼻息,松了口氣,“船上備有傷藥,也有懂醫術的,應當能救回來。”

雲喬木然應了聲,沒再多問。

她被凍得有些遲緩,裹著懷玉送來的薄毯,捧著熱茶愣了會兒,才漸漸緩過來,也開始琢磨當下的情形。

若裴承思醒過來,怕是又要回到先前。

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懷玉開口道:“不必憂慮……我這回過來,就是為了此事。”

雲喬愈發茫然起來,不知懷玉究竟有什麽法子,能勸動裴承思。

早前懷玉不急著離宮,篤定有退路時,雲喬就知道他八成有要緊事瞞著自己,只是懷玉不提,她也沒想過刨根究底。

“等聖上醒來,一並說明白吧。”像是尚在宮中一樣,懷玉替雲喬添了杯熱茶,溫聲道,“你這一夜下來應當也累了,先歇歇吧。”

船破開江水,緩緩而行。

江風愈緊,不多時竟下起漂泊大雨。懷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隔窗看了許久。

直到得知裴承思醒來的消息,這才起身。

他藏著的那個秘密幹系重大,曾想過一輩子爛在肚子裏,終歸還是不能了。

當初,雲喬答應為他報家仇,將害得楚家家破人亡的內給事陳吉交到懷玉手中。

陳吉為了討饒供出不少事情,說自己也不過奉命行事。

懷玉敏銳地覺出些不對勁,順藤摸瓜查了下去,竟一直翻到了二十年前的一樁宮闈秘事,最後拼湊出個駭人的真相。

尋根究底,此事皆因韋貴妃而起。

當年自貴妃痛失幼子後,宮中再懷有身孕的妃嬪都沒能順利生產,要麽是滑胎,要麽是難產一屍兩命。先帝念及多年情分,又因對貴妃心懷愧疚,並不曾詳查降罪,反倒縱得她愈發囂張。

晏氏有孕後,為免重蹈覆轍,半點不敢聲張。

她與同宮的虞氏想方設法地將消息瞞下來,又在陳皇後的默許下,九死一生地將小皇子送出宮。

直到裴承思回京,認祖歸宗,這段離奇舊事才揭露在世人面前,掀起軒然大波。

眾人議論紛紛,但並沒幾個人知道,這背後其實還有一層。

晏、虞二人想著瞞天過海,可世上並沒不漏風的墻,在那將近一年的光景,以韋貴妃那時對後宮掌控,又豈會當真毫無所覺?

但貴妃並沒戳穿。

她厭煩了從前的路數,生出個更為離經叛道的想法,將計就計。

貴妃算著日子,令人尋了個同日出生的嬰兒,在她們輾轉將小皇子送出宮時,橫插一手,悄無聲息地來了個“狸貓換太子”。

陳太後提過昔年舊事,說貴妃“像是被這後宮給逼瘋了”。

她是真的瘋了。

恨先帝,也恨皇家毀了她,既掙不脫,便要想方設法地報復回去。

草灰蛇線,伏脈千裏。

真正的小皇子早就在二十年前溺死蓮池之中,而寄養在虞家,後又“認祖歸宗”坐上皇位的人,身上流的壓根不是天家血脈。

先帝當年為他賜名,寓意“承嗣”,是大錯特錯。

懷玉尚未講完,裴承思就已經猜到來龍去脈,臉色比昏迷時更為灰敗。他近乎憤怒地想要質問,可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唇齒間有血腥氣蔓延開來。

他心中已經有偏倚,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怎麽能認下呢?

他這些年來,時時記著自己的出身,也厭惡著先帝,所作所為大都基於此。唯一自在的那幾年,是在桂花鎮,頂著“晏廷”這個名字與雲喬朝夕相處。

可自入京,就踏上了不歸路。

當年陳景找上門時,他曾有過猶豫。

但他想要為晏氏一族報仇,想要將先帝這個失職的帝王、父親推下高位,也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終於還是應下陳景的邀約。

他認下了“裴承思”這個名字,抹去了晏廷的痕跡,也與雲喬漸行漸遠,直至決裂,再無挽回的余地。

可到頭來,竟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頂著旁人的身份,為了旁人的恩怨而活,恨著不相幹的人,擔著不相幹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