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舞台演出(第4/4頁)

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寒夜裏,只有仰起來的面孔被舞台的燈光點亮,這是一群不識數、頭腦簡單、感性很乏味的觀眾,面對那些極其令人驚嘆的藝術演出,他們連一句像樣的贊語都說不出來,雖然長大了嘴巴,卻只會發出各種驚訝的單音節。而當這出安靜戲劇的劇情在他們面前鋪開,他們似乎也看不出演員的演繹技巧,只會專注這個淒慘、悲苦的故事本身——然而這正是表演者所希望達到的。

這出戲改編自一個真實的故事。這個故事已經有很多人聽說過,它是關於一名特許商人的。

它從他的少年時代開始。人們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關於誰的故事,只看到一個母親獨自撫育著一個孩子,雖然沒有台詞,但人人都能看出她的身份是一個女巫:她的外表,她的行為符合大多數人對這個職業的認識,但在這個舞台上,這位母親很難讓人認為她是邪惡的。很快地,她就因為“瀆神之舉”被審判後燒死了。她的兒子,那名少年不得不因此逃離故鄉,四處流浪,他狡猾而機敏,即便涉世不深,依舊能逃離許多對他這種無依無靠之人的殘酷陷阱。他是一個好小夥兒,因此有一些能留在某處長久生活的機會,但他從未停下腳步。

直到他遇上一群很奇怪的人,他觀察了他們如何布施藥品,進行交易,在一個恰當的時候,他借機和這些人搭上了關系。

然後,他終於有了一個身份,他成為了外邦人的特許商人,架起他們同本地人溝通的橋梁。

他把這活兒幹得不錯,因此很快就獨當一面,去參與了一些重要事務,也將自己置入種種險境。他過往生活的技能再次發揮了作用,加上有了非常得力的夥伴,於是一次又一次地轉危為安。直到最後一次——

當“農民起義”這種題材出現在舞台上,並且不是以被批判的身份時,身處眾人之中的領主們開始感到不安。而這出戲的後續發展完全印證了他們的預感,甚至比他們所能想象的還要惡意,如果說前期的劇情還能因其跌宕起伏,充滿趣味而無視種種微妙之處,待到獄中友情這一節,他們已經如坐針氈。在暗淡的光線中,他們能夠察覺人群中也有一些人表現得十分不適。

然而更多的——絕大部分觀眾只是靜靜地,沉默地看著故事的情節進行下去,他們的沉默如同牢籠,將他們禁錮在原地,即便已經不太想看,卻仍不得不同眾人一起看下去,看著那一老一少被拖出監牢,場景換到刑場一幕。

這一段毫無疑問、必定是全劇的高潮,光是道具就準備了比之前加起來都要長的時間,聽著幕布後傳來的腳步聲、窸窣聲、拖曳聲種種聲響,人們本該在這間隙中像之前那樣抒發感受,議論劇情,但許多人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反而在這時候不多言語,低低的話語如一陣夜風,拂過耳畔便消散了。

然後,幕布再次拉開,燈光大亮,舞台上的一切都被照得歷歷分明,身穿華服的貴族與主教們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幾乎占了舞台的一半,他們衣飾折射出道道華光,幾乎模糊了他們的面孔,當他們同一時間像木偶一般緩緩轉過頭去,俯視那些狼狽撲地卻神情生動的罪人,然後緩緩裂開寬大的嘴角,露出嗜血笑容時,就連人群中的領主們也感到了恐懼。

那是對非人之物本能的恐懼。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即便心中明知都是一種戲劇的演繹,依舊是一場令人戰栗的噩夢。

領主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到演出結束,逃回住處的。在那些零碎的片段記憶中,當老主教顫抖著從地上捧起那些骨頭時,淚水像小溪一樣流過人們臉頰的溝壑,這些語言貧乏的觀眾無言地傳遞出一種極其深重的情緒,被迫留到了最後的領主們即便難以共鳴,也如同身負枷鎖,越是知道這是已經發生了的不可挽回的事實,他們精神上的索具就越是沉重,壓得他們一路下墜,直到把他們拖下又深又重的水底,靈魂離體而去,從漆黑的夜色中落到舞台上,無遮無掩地站在那些已遭報應的屍體中間,直面人們的目光。

這不是他們幹的,他們沒有作過這樣的惡——

然而他們已身處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