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開辟新陣地(第4/4頁)

他的這些奮鬥也確實是有成效的,作為《學習報》第一個非聯盟立場的作者,赫曼那些為奧比斯辯護,評議開拓支隊的文章確實在城市中引起了一些波瀾,每當他在路上聽到有人在談論他的文章時,腳步總是如逃亡般帶著他離去,只有拉長的耳朵努力留在原地。即使在發表之前他已經得到了一些很寶貴的認可,對發表之後的質疑也做過反復的準備,但當非議和質疑紛至沓來時,他仍不止一次地懊悔自己的輕佻狂妄招來了這樣多的煩惱,這個年輕人一生從未承受過這樣大的壓力,當他面對堆滿桌面的來自他方的信件,其中不知道有多少駁斥和挑剔時,心情之緊張遠遠超過當初他從伯爵手中接受那份使命。

不過他每次懊悔都不會太久,因為他實在沒有那麽多的時間,首先他還得學習,一些實踐他可以不必參與,日常學業卻不能打一點折扣;其次,他得回信。不必全部回復,但哪怕只去反駁三四人的觀點,也足夠占據赫曼的大部分空閑了,何況那些被他反駁的人還會繼續寫信來同他辯論,有些信件第二天就能送到他的面前,畢竟工業城的交通很便捷,有些因為寄信人身處別的正在建設的城市,來得慢很多,但語氣更嚴肅,內容更有條理,並伴有許多充滿說服力的實例;其次,《學習報》三日一期,最少三期日程內他要交出下一篇文章。在提筆前,赫曼覺得心中有無數話語要像泉水一樣噴湧,在落紙後,他又總是感到窮人搜刮鍋底一樣的窘迫,最初那些豪邁的理想得不到足夠的信心滋養,越來越萎縮,已經在精神的角落奄奄一息,而每當赫曼腦力貧瘠,那些信件,那些同樣刊載在報紙上的“異端邪說”就會對他的心靈趁虛而入。

他想要固守的那些觀念在宗教和王權共同統治的舊世界裏是能夠自圓其說的,但在術師為人們打開的這個新世界裏,幾乎沒有一條能讓人心悅誠服地接受。在精神上,這裏的人們既不承認自己生負罪孽,否認有一個全然超脫的全能存在(“術師說他認為沒有,那就是沒有”),也不接受任何的血脈學說,他們嘲諷國王最重要的器官不是大腦而是“那根能立起來就行的玩意兒”;在物質上,在工業城和工業聯盟這樣動力澎湃的龐然大物面前,所有“不合常理”“不是正途”“不可長久”的論述都是虛弱的自我欺瞞。因為他寫作的需要,聯盟人給赫曼提供了一些書本和課堂上沒有的數據,並允許他親身去驗證某些資料的真實。赫曼可以不相信聯盟人的話語,卻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許多事物常因未知而可怕,工業聯盟卻讓人越了解越覺得可怕。

這樣多的糧食,和這樣多的鋼鐵……哪一個普通人站在那群山般的倉庫前不會顫抖呢?倘若不是理智仍存,赫曼簡直要質問那帶他來到這裏的聯盟人,他們如果不是想征服世界,為何要積累這樣喪心病狂的力量?並且這力量還在無止境地增長!

因而他的文章越寫越畏怯,越寫越艱難。無論落在紙上的統治模型如何完美,思想只有通過物質的杠杆才能撬動世界,哪怕赫曼還能夠反擊聯盟人明明是用“術師”取代了正信,卻認為人的靈魂不需要非凡力量的支撐是自欺欺人,但他也不能夠再說服自己,相信一個用“正確”方式治理的國家在任何一個地方能勝過如今的工業聯盟。這種矛盾越來越多地體現在他的文字中,他的筆友感覺到了,更熱情地在信中勸他放下成見,擁抱真理;奧比斯那些支持他的貴族也同樣感覺到了,他們對他的不堪造就十分惱火,甚至派人去開拓支隊的營地,通過無線電通訊將赫曼傳過去無情斥責了一頓。再然後,他們告訴赫曼不必再寫了,要他將“正信人”這個名字交給奧比斯真正有智慧的人,由他們來同聯盟人戰鬥。

赫曼羞愧不已,但千斤重擔被人接過,他又覺得輕松。然後他看著“真正的奧比斯人”一邊抵抗工業聯盟的經濟和領土侵略,一邊對抗他們的思想腐蝕,就像看著手握長槍的騎士對抗鋼鐵機械。

……如果我能去新瑪希城,也許能得到一些問題的解答,和暫時的解脫。

赫曼想。

然後聯盟人又問他:“你覺得做一個記錄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