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種地日常(第3/4頁)

雖然外邦人也有一些為難的要求,例如他們的契約不接受單個的人或者單個家庭,最少要三個家庭共用一個名義,並且每一個人都得在一式四份的契書上按下指紋。收起契書後,外邦人便依契約上的名字來分配成員,父母和子女,兄弟和姐妹,親屬鄰裏大多能在同一支隊伍中,這大大減輕了他們最初的不安,至少在見到那些鋼鐵怪物後,瑟瑟發抖地跟家人抱在一塊總比不認識的人強得多。不過見到外邦人毫無區別地推平所有田界後,他們又有點覺得自己受了欺騙。

他們如何再找回他們的土地?

於是外邦人讓他們抓鬮,抓到哪一份,那塊田地在契約上就“屬於”他們了,由他們耕種,耕作的收獲也照契約之數交由他們分配,當然,如果有人實在不能接受,外邦人也可以給他和他按過手印的那份契書上的全部人分一筆錢,很大一筆錢,然後客客氣氣地把他們打發出城去——似乎並沒有這樣大膽的傻瓜出現。

其實除了那份還留在契書上的收獲,這些農人沒有得到更多的東西,他們和那些被編入隊伍的“外人”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鞋子,使一樣的農具,幹一樣的活,卻並沒有什麽不滿。沒有外邦人,他們中的一些人已經在春季死去了,便是不交出土地,他們也不敢說自己便能整家熬過饑荒,哪怕契約是騙人的,但一日三餐不是騙人的,新衣裳,新鞋子,新帽子,新農具,新房子,這些也是真真切切的,再說起奴役,他們在過去不一樣要給老爺們幹活嗎?何況給外邦人幹活也算不上多麽辛苦。他們沒有被當做牛馬來使喚,最要出力的活兒是他們的鋼鐵怪物去幹的,除了撿拾石塊,拋撒粉末之類的手活,不管清理雜草雜樹還是挖田溝,還是如今的種肥餅,都有便利的鐵農具幫忙。

活兒幹起來輕巧,渴了淡鹽水管夠,午飯不僅送到地頭,吃完了還能在草棚寬大的檐影下小睡一會,直到被叫起來上課;下午的活兒幹完了,又能去農地食堂好好吃喝,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種地竟然能這麽舒服。沒有鞭子和辱罵責打,那些管教他們的隊長和組長也是要幹活的,甚至絕不比他們幹得少。這樣的日子誰還要怨恨,那他定然是個壞了心肝的人,因為若是誰不想幹好事,其他人都要受到連累。他們這些老實的農民還沒出過事,但已經聽說城裏有人又懶又饞還欺負別人,被外邦人收回本冊趕出去了。

真是活該。

這種時候不要外邦人的庇護,真不知道他們怎麽活下去呢。那些人一定是被魔鬼迷了心竅,不然,哪怕只為了食物也該舍不得走呀。

斜陽西照,下工的鐘聲傳遍城內城外,田地裏的農人直起發酸的腰骨走上田埂,短暫的集合後,依舊是手握旗幟的隊長在前,提著扛著農具的農民跟隨在後,一群群一隊隊,從大地的各個方向向主道匯聚。外邦人像棋盤一樣雕刻大地,這些自覺或不自覺展現出秩序的農夫農婦看起來也好似活的棋子。在安薩路這樣純粹的外人眼中,甚至從他們身上看出了一點軍隊的影子。

服從命令,彼此配合,進退有序,再看看他們手中的鐵器,一把把都是分量沉實,當當作響的好貨,並因為頻繁使用而邊鋒雪亮,再加上良好的夥食,讓他們的體質在短短一個月中有了明顯的改善,如今要說他們只是普通農人已經有些勉強了。安薩路不確定那位年輕領袖讓他必須首先來這裏的用意是否為了讓他看到這些,但外邦人的手段越是了解,便越令人感到可怕。

可怕不僅在於他們繁多的花樣和不計代價的投入——只是食物便能在別地收買多少東西!更在於外邦人毫不掩飾、毫不留情的對一切“傳統”“習俗”“規矩”,對幾乎所有世俗常理的顛覆和拋棄。這種叛逆體現在他們的言語,行動,飲食與秩序,體現在舊城市的毀滅,新城市的孕育,在日日添加的一磚一瓦,在仍在延伸的平坦田野,以及那些無孔不入的文字與數字,以及面向所有人的,強迫性的學習中。

吃完晚餐洗了澡,天色還未完全暗下,還有余力的人大多不會去睡覺,日間的勞作除非受傷或是病了,不然是不能不去的,大家拿到的報酬也幾乎沒有區別,但在夜班上課前,少年人可以去指定的場所和同齡人玩耍,外邦人教了他們不少遊戲的方式,男人們可以去兄弟盟學木工和泥瓦工,女人們則是去姐妹會,那兒也有人教她們女人的事情——雖然安薩路聽說實際上兩邊給他們準備的東西是差不多的,在他們適應那些工具後,有些小活發下來,完成了就能有額外的收入。

再然後,夜班的鈴音就會響起。

安薩路浮光掠影地觀察這座城市時,認為自己看到的已經足夠多,直到真正進入他們的生活,他才驚覺自己的淺薄——外邦人竟能做到這地步!當薄簾放下,魔力的燈光堂皇點亮,他同其他人一起坐在長椅上,掏出自己的本冊放到桌面,看一名外邦人走上講台,對這些農夫農婦說:“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老師。在開始學習之前,大家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學習,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