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高信息環境(第2/4頁)

“因為——”雲深說,“除了效率低下,成長期很短,之後就長期陷入停滯和排外,在我看來,大多數宗教的組織形式,都可以認為是不完整的,或者說殘疾的政權機構,宗教無論創造的起因是什麽,它們能夠存在和發展的原因,是因為社會發展的初級階段需要它們,作為意識形態和緩沖矛盾的手段。”

“……”斯卡說,“所以你嘴上說尊重信仰,最多就讓他們把神像放在活動室,還不準單獨使用一個樓層?”

“我們正在艱難的發展階段,”雲深輕聲說,“只能滿足最基本的精神需求。”

……可你那什麽《學習周報》《見聞報》出得倒是很勤快,不管廠區礦區都必須建立公共閱覽室,最少七天往裏添一次新書,;一邊讓人幹活,一邊木工賽,技工賽,時間賽效率賽挑戰賽,還有什麽征文賽墻報賽運動賽,簡直沒有一天不折騰;讀書會,串聯會,懇談會,討論會,一場場從春到冬;還有興趣組,學生會,少年團,士兵委員會,婦女互助聯合會,中老年再生產組織會,只有不想進,沒有不能進團體的人;再加上日常工作和學習的任務……從幼到老,自早至晚,他們不僅肉體,連精神都在強有力的控制之下,這樣你覺得還不夠?

斯卡回想這一年都有些吃驚,他居然也這麽過來了。

不過這種統治方式確實比已知的任何宗教都更徹底和嚴密,在這種刻意營造的“高信息環境”中,幾乎每個人都要和其他人產生聯系,發生物質和思想的交流,不論各級工作部門還是內外兩地的學校,都沒有“只幹活”,不“社會化”的人的居留地,只要人們在這個人的生產和政治體系中獲了益,他們還想要在這裏繼續長久地生活下去,就必須而且必然將自己的思想和生活方式與之趨同,這既是義務,也是掌握先進生產力的組織對個體的裹挾式提升。

——居然能記得上面那段雲裏霧裏,連斯卡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讀寫能力在這些討論中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他學到政治就是統治和管理,所以他認為這些舉措的核心就是秩序與控制,但雲深還是對他說不是。

“手段現在是這樣,也可以是那樣,都是為了實現真正的目的。”雲深說,“在另一個世界的實踐中,有人證明了類似方式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獲得極大的成果,我因為有限的生命和同樣有限的見識進行這種嘗試,是想要探索一條從必然王國通往自由王國的道路。”

是在原野上追逐獵物,在星月下入睡的捕獵者自由,還是田野上,教室裏,廠礦中的勞作者更自由?斯卡在差不多兩個月後才拿到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會記錄,他其實看過這個問題最初的模樣,那些高度抽象的詞語令人敬畏,更令人恐懼的是雲深的摘抄和筆記。這一類的筆記經過重重細化和簡化,生出數不清的子子孫孫印在紙張上,然後紙張搓成紙簽,在機械裝置中打亂,被人隨意抓起封進紙筒,送到每一個工作單位和每一個廠礦田校的小組中,變成難以逃避的任務。大多數記錄的內容和這個問題的討論一樣,結果不出所料,過程也平平無奇,比如說討論這個話題的工人就認為,“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自在”,是和長久的饑餓、時刻相隨的危險及孤獨分不開的,一個人不夠厲害是做不了獨狼的,就算能做獨狼,也沒幾個人舍得跟人群生活在一塊的好處,人成了群,有了後代,就不可能再“自在”。

只要人還是想活在人群中的人,就不會有真正的自由,但是,不必睜開眼睛就為一天的食物憂愁,不必再受風霜雨雪煎熬,能夠遠離疾病和寄生蟲,同樣幾乎不必擔心有人來殺掠他們的妻兒和財富,能夠夜夜好睡,就算天天都要幹活,學一大堆艱難的知識,但自己的命能好好地在自己手裏,還有什麽比這更要緊的“自由”呢?何況學習和工作本身並不是痛苦的事。

第二天早上斯卡醒來,藥師已經出門了,早飯給他留在餐桌上,斯卡雙眼無神地從浴室出來,坐在桌邊吃完了它們,然後拿起外套出門。

學院前的道路寬闊得像個小廣場,顯得那圈木頭柵欄和同樣是木頭的大門粗糙簡陋,種在柵欄後的樹木還零落地掛著葉子,每次風吹過,就打著旋飛落,看起來矮小又瘦弱,學院內的道路雖然做了硬化,但絕大多數仍是光禿禿的土地,三三兩兩的學生像小昆蟲走在路上,與這幅堪稱衰落的場景相比,遠處的教學樓群簡直像從夢中切到現實來的一個幻覺。

即使它們和正在建設的城市中大多數的建築一樣,都是線條簡單的立方體,每個來到工業城的人首先看到的記住的還是那座“水晶宮”,但新學院由黑色鋼材、白色石磚和大片玻璃的合理組合呈現出的異樣質感,對每個初次見到它們的人仍然能夠造成極其強烈的沖擊,新生們詢問,連教師們也問過:“這就是我們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