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Plan B

見夏坐在床邊低頭訂機票,夜裏還有一班十點半的。

公司電腦在她包裏,身份證件也都在,登機箱裏只有應急衣服和洗漱品,不去取也沒所謂,下了飛機直接回住處就可以了……

她正在核對訂單,就差最後一步點擊付款,床上的人醒了,直接從背後靠過來,手不安分地從衣服下擺伸進來:“怎麽又穿上了?”

脫脫穿穿好幾次了。

見夏用盡全部力氣把他的手按下去,反身跪坐在床上一推,順勢把他整個人都摁倒了。

“你能不能老實點?”

“這次你要在上面?”李燃問。

趁見夏臉紅發愣,他抱著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自己和柔軟的床墊之間,好像親不夠。

陳見夏掙紮得有氣無力的,更像是情趣。

“你有完沒完?”

“沒完。”李燃說,忽然笑了,“你是在誇我嗎?”

差一點再次沉迷,手機振動,提醒見夏付款。

“我晚上要趕飛機。”

她一開始以為李燃沒聽見,正要重復,李燃說,那就倒數十秒好不好,我們再賴十秒鐘床。

一邊讀秒一邊耳鬢廝磨,陳見夏讀了三個十秒,最後都不知道是靠怎樣強大的意志逃脫了他家引力強如黑洞的床。

纏磨太久,險些誤機。見夏在車上頻頻看時間,還好李燃車技靈活,機場高速也還算通暢。

“我就不去到達口的停車場了,直接送你去二樓出發口。”

“好。……本來你也不用陪我進機場。”

“嗯,”李燃點頭,“送到安檢跟你隔著門揮手道別?傻不傻。”

見夏想起她第一次遠赴新加坡,過了安檢的傳送帶,努力踮著腳跟爸爸招手,她讓他先走,他讓她先走,那時候有個念頭閃過,李燃肯定會很煩這種場面的,所以他才不去送她。

不是因為恨她。肯定不是。鴕鳥見夏告訴自己。

她給鄭玉清打電話,告訴她自己公司緊急有事,正在去機場的路上,行李就先放在家,處理完了她再回來。

鄭玉清那邊立刻就不對勁了,根本不聽見夏進一步的解釋,自顧自發起了癲。她時好時壞,見夏已經習慣了,何況此前自己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逃兵,好不容易回了家,讓爸媽有了她即將承擔起責任的期望,又在這個當口忽然消失,媽媽疑心發作也是正常。

見夏漠然聽著,將手機音量調到最小。她不能掛電話,媽媽會瘋得更厲害。幸好智能手機終於不漏音了,她不會再讓李燃聽見媽媽大戰二嬸那種盛況。

直到對方累了,她才說:“我剛才沒說完,處理完,我立刻回來。”

“那你爸——”

“我會不管他嗎?你好歹給我點時間問問我自己生活圈子有沒有人能幫忙吧?”

雖是反問,見夏的語氣卻平靜甚至很溫柔,鄭玉清火氣降了些許,但還是要追問,立刻回是多久回,後天?大後天?

終於設法掛斷了電話,車也開到了國內出發口。

“快走吧,不啰嗦了,飛機上再睡一覺吧。”李燃說,“治病是無底洞,需要錢,你自己工作的事情還是好好處理,別感情用事。你爸爸的情況我大概了解了,今天沒來得及說,我爸有個拜把子兄弟去年換過肝,不過他們前段時間因為錢鬧翻了——挺大一筆,否則我也不至於到賣車這一步,還要陪小姑娘散德行耍脾氣。那叔叔不一定會理我,但我會盡力問,你等等我消息。”

見夏覺得荒謬。

他們花了很多年對彼此不聞不問,又花了很多時間像小學生一樣喜怒無常地互相攻擊,最後,花了很多時間在床上。

卻用最短的幾句話輕描淡寫概括驚心動魄的、真正的生活。

“好。”

她拎起包,關上車門,匆匆朝著出發口跑去。

見夏打車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兩點。雖然是老小區,一室一廳四十多平,但因為到地鐵口只需要步行五分鐘,房租也不便宜。

家裏幾天沒住人,更冷了。

她給李燃發短信,“到家,平安。”

李燃回:快睡吧。

他們誰也沒給對方發送加微信好友的申請。

他還是她唯一一個發短信的對象,和漫長孤獨的高中時代一樣,塞滿短信箱的獨一無二的人,終於從那個珍藏著的、如今已經無法開機的孤獨小靈通裏轉移到了新的手機裏。

見夏在淋浴間沖了很久,身體終於暖和起來,她舍不得關掉噴頭,借著水流回憶被他緊緊擁抱的溫暖。

驚醒的時候還不到五點半。

夢裏辦公室喪屍圍城,喪屍中有一個人開膛破肚,內臟在往外流,是她爸爸。

省城醫院賦予陳見夏無畏的匹夫之勇,她手握菜刀,身背人命,熱氣騰騰的國罵對著Betty脫口而出,勃勃生命力來源於她只想今天,不要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