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你喝不喝熱巧克力

午休時他們去了體育場。冬季蕭索,體育場正中的草皮枯黃凋敝,清靜得很。

“你想不想在我石膏上寫字?”李燃忽然把寬大的褲腳往上拉了一下,“張大同、許會他們都寫了,連我們班主任姜大海都寫了,但我把這兒圈起來了。”李燃指了指中間很大的一個空白區域,“這是留給你的。”

陳見夏笑出聲,從書包裏掏出深色記號筆,想了想,在那個圈裏豎著寫了兩個大字——蠢狗。

李燃絲毫不意外,笑嘻嘻的,像個傻子似的,陳見夏回來了,這份喜悅讓他頭頂光環,身披翅膀,心中有天使在唱聖歌,看什麽都喜歡。

他雙手往後一撐,想像往常一樣跳到看台上去坐著,因為腿使不上勁,險些摔個跟頭,是陳見夏手疾眼快扶住他,勉力將他推了上去,李燃的牛仔褲和水泥台之間摩擦力太大,她幾乎將胳膊推脫臼,不小心羽絨服袖口蹭到了瘀青的手腕。

陳見夏臉色一變,到底還是忍住了沒叫出聲。

“怎麽了?”李燃訝異。

她搖搖頭:“沒事。”

小時候跟著弟弟看偶像劇,總有個橋段是女主角為了男主角付出很多,要麽遍體鱗傷,要麽被賤人汙蔑,面對一無所知的男主角,她們總會勉強笑笑,說沒事。

為什麽要忍著呢?她當時氣悶,恨鐵不成鋼——為一個人付出了就要告訴他啊,你媽不講理,撒錢逼迫我離開你;你愛慕者不講理,四處抹黑我為了搶到你——為什麽不說呢?我為你犧牲了,我好慘,你良心被狗吃了嗎還敢誤會我?!

然而此時此刻面對歪頭凝視她的李燃,訴苦的話半句都說不出口,她的心柔軟成一攤水,撈不起成句的抱怨或邀功。

只能輕輕地說,沒事。

她絮絮給他講王曉利,給他講縣一中走廊的雕龍畫柱,給他講弟弟有了喜歡的女同學,死活也不肯離開縣城……

李燃穿著灰白相間的羽絨服,脖子上戴著她送給他的化纖圍巾,半張臉埋在領口,只留下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好像在聽她說話,又好像一丁點都沒往心裏去,只是看著她,眨都不眨。

“今天返校上課,沒人為難你吧?”他問。

早上見過李燃之後,陳見夏趕在預備鈴之前回了一班教室。她離開了近一個月,同學見到她自然驚異,不過一班的學生向來少年老成,抽氣聲寥寥,更多人只用眼神傳遞訊息,沒幾個敢跑來八婆的。

於絲絲垂著臉,不和她對視,只是默默讓出走道,讓她進去。陳見夏那一巴掌被一個月的時間稀釋成幾十份,薄得仿佛讓於絲絲徹底忘記了似的。

只有陸琳琳不出所料,轉回頭無喜無悲地陳述:“你回來了。”

見夏粲然一笑,把陸琳琳嚇了一跳:“嗯,養好病了。”

陸琳琳沒給她面子,嗤笑道:“養什麽病啊,都傳開了——”

“我男朋友嘛,”陳見夏笑得愈發燦爛,“叫李燃,你肯定聽說了,是不是很帥?”

陸琳琳驚呆了,嘴半張著,手裏的半張卷子輕飄飄落下來,被陳見夏手疾眼快接住了,重新遞給她,“有人喜歡我男朋友,看不慣,就跟班主任舉報了,我就被送回家教育了,現在放出來了,的確不完全是養病,但現在好了,我回來了。”

她聲音不輕不重,確信周圍的人都能聽得見。

看陸琳琳呆愣著不接卷子,陳見夏起身,彎腰探上前去,將卷子重重拍在了她桌上:“有嚼舌根的盡管繼續,我男朋友脾氣不好,我脾氣也不好,挺小心眼的,既然已經轉圈丟人了,就沒想跟誰交朋友,死一個算一個。”

陳見夏徹底出了名。

她接了開水的保溫杯就那樣開著蓋子放在桌上,無論陸琳琳還是於絲絲,進出時都小心翼翼,一上午過去,水杯都不再冒熱氣,依然穩如泰山,一毫米都沒移動過。

肝火太旺,沒吃早飯也不覺得餓,鬥雞似的,寫一會兒卷子就看看四周,誰敢回頭窺視陳見夏就直接瞪回去。

課間終於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擡起頭,果然是楚天闊。

楚天闊憋著笑:“跟俞老師談過了?”

見夏笑笑:“嗯,談了。”

“需要筆記嗎?”楚天闊說著回到座位去翻桌洞,拿了一套素凈的筆記本遞給她,“語文英語詳細些,數理化生有點潦草,不過你看應該沒問題,不懂的地方問我吧。我也缺了一個星期的課,補得不太全。”

見夏接過來,擡頭問他:“去北京面試了?出結果了嗎?”

楚天闊笑了:“昨天半夜出來的。徹底確定了,電子郵件和紙質的都收到了。我保送清華了。”

百分百真心實意的笑容在陳見夏的臉上綻放。她沒說任何恭喜的話,只是笑,笑著笑著,寵辱不驚的楚天闊也跟著一起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