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失恩宮女面,落第舉人心

辦公室裏坐著四個人。俞丹和一個男老師在一側,辦公桌對面則是兩個家長。

見夏愣在門口。“媽?”

媽媽轉過頭瞥了陳見夏一眼。

那是很復雜的眼神。媽媽的臉頰抽動,好像用盡全身力氣才壓制住怒火,讓她勉強維持了儀態,沒有像抓小三那時候一樣在樓道裏當眾撒潑;這一眼瞟得很快,像一條蛇爬過腳背,倏忽不見,濃濃的嫌棄卻仿若黏液般沾在身上,留下恥辱的痕跡。

直到很多年後見夏仍然記得這一瞬間的眼神,像一遍遍重放的近景慢鏡頭,一幀一幀,避無可避,清晰到絕望。陳見夏聽到心跳的聲音,是噪聲中的擂鼓,敲得她幾乎站不住。

為什麽是現在呢?明明只要再堅持一下,他們就能贏了。

為什麽是現在。

俞丹從辦公桌前緩緩擡起眼,朝陳見夏溫和地笑了笑:“哦,見夏,你過來。”

桌上放著幾張照片和兩張成績單。照片是隔著窗子拍的,畫面上是上周六在必勝客陳見夏和李燃頭碰頭親昵的瞬間,拍照的人生怕抓不到,連拍了好多張,每張之間幾乎沒什麽區別。成績單自不必說,和照片一起形成了證據鏈,因為早戀而在短短一個月間從全班第十二名迅速跌到二十五名,罪無可恕,鐵證如山。

坐在俞丹旁邊的男老師半眯著眼睛,努力想看清陳見夏的長相。見夏驀然想起一件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李燃和許會打賭,說他們班主任不喜歡戴近視鏡,別人混進自班大合唱的隊伍他都分辨不出來,也幸虧如此,他剛開學就給老師借火,並沒被班主任記住。

後來,見夏私下問他,你又不抽煙,為什麽會隨身揣著打火機?

李燃摸摸空空的口袋,沒摸到,於是在空氣中給她模擬平日將打火機蓋子用拇指推開又甩上的動作:“玩。許會他們抽,我第一次就是靠我爸的打火機融入他們的,有事沒事借個火,後來就習慣帶著了,撥弄著好玩。”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認識你以後就不帶了,也不找他們玩了。”

我又沒攔著你。陳見夏噘著嘴,還是扛不住他求表揚的無辜神情,笑了。

她竟在這種時刻想起他的臉。仿佛一個被牢牢鎖在斷頭鍘上的囚犯,突然念起兒時吃過的糖餅。

“李燃這邊就甭等了,”男老師從上衣口袋掏出煙,想了想不合適,又揣回去,懶洋洋地說道,“一早上就曠課,也沒請假,既然家長都來了,要不李燃媽媽您解釋一下吧,這孩子的特點我作為班主任也跟您聊過很多次了,管不了。”

李燃媽媽看上去格外年輕,只有三十出頭。她一副沒聽出來班主任語氣是在抱怨的樣子,溫和優雅地笑了笑,聲音不大,壓迫感卻格外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只知道他愛逃課,男孩子嘛,玩心重,我們又沒經驗,亂給他零花錢,只是沒想到這一次……唉,回去我讓他爸狠狠教訓他,姜老師您費心了。我們做家長的心裏有數,是我們當家長的沒教好,怎麽會怪您。”

幹站著的陳見夏和局促的見夏母親就這麽被晾了幾分鐘,俞丹輕撫著小腹,心思都在那片隆起的肚皮上,時不時擡頭欣賞陳見夏慘白的臉,於是不急著插話。

最終是李燃媽媽把話拉回了主題。她朝見夏媽媽微笑致歉:“這小子一直混,我家裏條件不錯,從來不委屈他,一直都有小姑娘往他身上撲,都是當父母的,我也不好多指責那些女孩子。但你家孩子一看就是學習好的,肯定是被他帶壞了。這種事……到底還是女孩吃虧。”

見夏媽媽的臉騰地一下變色了。

俞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閑適地喝了一口,這才和顏悅色地對陳見夏說:“今天叫你過來,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什麽了。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有點額外的心思也不奇怪,尤其你一個女生孤身在省城……”

見夏媽媽忽然站起來,差點把桌子撞翻,俞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護住了小腹,為人師表的溫柔面皮終於破裂,她擋不住眼神裏的厭惡了。

“俞老師你不用說了,反正最後一年,書也不用在這兒讀了,我現在就把她帶回去好好教育,”見夏媽媽捏著那張親吻的照片,臉漲得通紅,聲音都在抖,“您別說了,我現在就帶她走!給臉不要臉,不自愛,我都替她臊得慌……”

“其實,”李燃媽媽插話進來,語氣中那種不緊不慢的從容和見夏媽媽形成了鮮明對比,“您別著急,別因為這點事就耽誤女兒的前途,高三多重要啊,怎麽說走就走。讓兩個孩子斷聯系也容易,我家早就準備好讓他去英國讀預科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學,幹脆早點送出國,提前走就是了。這孩子也是知道我們給他鋪好了路,所以就有恃無恐了,凈胡鬧。我給您賠不是了。還是那句話,這種事到底是女生吃虧,我們心裏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