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生亦何歡

陳見夏不知不覺發呆了太久,媽媽的詢問和李燃的短信同時響起。

“你幹嗎呢?拉肚子了?”

洗手間的門是磨砂玻璃,雖然瞧不真切,屏幕亮光還是能被看出來的,見夏連忙將橙色屏幕倒扣著攥在手心。

“便秘。”她回答道。

“你那幾套衣服我都拿去洗了啊!”媽媽說完就離開了門邊。

見夏緩了一口氣,悄悄解鎖去看李燃的短信。

“幹嗎,這麽半天不回話。”

她回復:“跟家裏人吃飯。”

“你回家了?”

“嗯。回去給你帶特產吃。”

陳見夏按下發送鍵,突然覺得奇怪,她為什麽要給他帶特產吃?自己家的縣城和省城就隔了幾十公裏,屬於同一個地方,有什麽特產是不一樣的?

果然,李燃回復她:“你腦子沒問題吧?”

她笑了笑:“一會兒再和你說。現在不方便。”

陳見夏為自己能夠淡定地說出“現在不方便”這句話而高興,甚至有些驕傲。她初中幾乎不用手機,也沒和任何人用短信聊過天,但現在她和那些噼噼啪啪按著鍵盤的初中同學一樣,表現得很自然。

去客廳陪爸媽坐了一會兒,見夏唾沫橫飛地講著她在振華的見聞,當然,刨除掉了李燃和於絲絲的全部。弟弟也搬著小板凳坐在旁邊聽,破天荒沒有插嘴,眼睛亮亮地盯著她,目光中第一次有了崇拜。

十點他們都去睡覺,陳見夏打開書包,在客廳復習期中考試。那張乳白色的書桌終於被弟弟硬生生安放進小房間,哪怕占了太多位置,導致他進門都要吸著肚子騰挪。時過境遷,她也不在乎了,媽媽幫她把飯桌擦幹凈,她就坐在桌邊看書。

她不回房間,還有另外一個比期中考試更重要的原因。

李燃說等她回短信。

見夏等到十一點,爸媽的打呼聲響起,終於放下心來,從褲袋中掏出手機,先關靜音。

按鍵聲在夜裏格外清晰,像精靈在走路。

“你睡了嗎?”她問。

短信發好,她就把手機放在筆袋旁邊,翻開化學練習冊,做了半頁紙的習題,屏幕一直沒亮起過。

見夏的心就像客廳的座鐘鐘擺,左右搖晃,停不下來。

她突然惱怒,伸手按住右上角的關機鍵;關了不到兩分鐘,又忍不住開機,盯著像素極低的開機畫面,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一直長在她自己胸膛裏的心,怎麽一不留神就牽掛在了別人身上。

往復幾次,陳見夏恨得把手機背後的電池板都卸了,甚至鋌而走險進了一次小房間,把電池板放到床上,杜絕再犯。

終於,帶著一身熊熊怒火,她做完了化學練習冊,打開英語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復習從句使用規則,擡頭看座鐘,已經十二點十五。

最後看一眼吧,就看一眼。她告訴自己。

陳見夏躡手躡腳地走進小房間。木地板有點老化了,以前暖氣漏水的時候又被淹過,再小心也嘎吱嘎吱響,更別說那個需要上油的房間門了。她屏住呼吸,探身去床上拿電池板,弟弟忽然坐起來。

陳見夏嚇得心臟停跳。

弟弟的眼睛比剛才聽她講見聞時還要亮,沒頭沒腦地輕聲央求:“姐,你跟咱爸媽說,讓我也去省城上學唄?”

原來不睡覺是在想這個。見夏放心了,朝他笑:“行,我求他們,但你得好好學習。”

弟弟猛點頭。

“快睡吧。”她說,把電池板牢牢攥在手心裏,退出房間。

她安好電池,鄭重地開機,心怦怦跳。

“3 新信息 來自 李燃”。

這種感覺是什麽呢?仿佛小時候冒著風雪走了很遠的路,終於回到家把冰凍的雙腳泡進熱水裏,一瞬間令人哆嗦的暖意過後,傳來溫柔的痛覺。

座鐘的玻璃門反射出陳見夏的笑容,她被自己的開心嚇到了,拼命壓抑嘴角。

“對不住,我跟兄弟打桌球,因為我老看手機就被他們沒收了,沒看到你的短信。你睡了嗎?”

“不回我,真睡了?”

“你們好學生不都學到後半夜的嗎你騙誰啊你睡了嗎?”

陳見夏右手攥著手機,輕輕貼近自己胸膛,笑得再也收不住。

她沒回復,帶著小小的脾氣和驕傲,心中安定,做題速度也加快了許多,雖然還是忍不住時不時把手機解鎖,將那三條短信從頭到尾瀏覽一遍又一遍。

時鐘指向一點半,見夏終於撐不住了,她合上筆記,準備洗漱一下去睡覺。

刷牙的時候擡起頭,對著鏡子,她看見自己平凡的臉。

陳見夏認為自己算學習好的女生裏長得還可以的那一類。

當然,這麽長的定語,已經說明了全部問題。

她湊近鏡子,仔細地盯著。鼻子上這些芝麻點叫黑頭,她已經通過可伶可俐的電視廣告了解到了;額頭長得還不錯,算命的說過她天庭飽滿,可惜臉窄下巴尖,地閣不方圓,未來靠努力就能有出息,但家庭和子女福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