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傳旨(第2/7頁)

洪涯依舊無言,倒是訛魯觀忍不住幹笑一聲:“趙官家到底是個仁恕天子。”

毛碩沒有理會對方,而是繼續講到了第三個旨意:“這第三詔,既是軍事,又是政事,卻依然以農事展開……乃是說趙官家要從禦前摘出許多什麽‘以備咨詢’,並從軍中大舉抽調隨軍進士,或三人成組,或五人為隊,在小股部隊的護衛下往周邊各軍州巡視春耕……”

“高!既是格局高,又是手段高!”話音未落,洪涯便揚聲以對,繼而低聲感慨。“是真的高明!怪不得毛仲權你一早上便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是趙官家自己的筆墨,還是那位呂相公這幾日稍微好了些,做的布置。”

“這有什麽區別,相公不也是官家所用?”毛碩先是微微搖頭,復又微微點頭。“不過不管如何,確實稱得上是高明。”

當然高明,連訛魯觀都點了下頭。

格局高,自然不必多言……獲鹿那般大勝,別人不知道,這都七八日了,相隔百裏的定州如何不知道?在座的三人如何不知道?而當此大勝,那位官家沒有好大喜功大舉進發,沒有屠戮俘虜煊赫威風,反而將事情的重點放在時節所迫的農事上,萬事皆以農事為軸來做,確實顯得有格局,也分得清主次利害。

除此之外,單說其中手段,其實也是很高明的。

比如說第一道旨意,你一個金國地方官甭管接受不接受,總是可以去做的,而且應該去做,沒有任何人會說你安撫百姓、恢復秩序、重視春耕是錯的。

但是,偏偏又有了一絲鋪墊與心理暗示。

所以第二道旨意,就給了部分本就想投降的人順水推舟的機會。

而接下來第三道旨意就更有意思了,所謂巡視春耕,當然是指巡視、督導、檢查春耕事宜,但既然是巡視,就不免要有評判,既然是評判,就不免有優劣。

別的不提,回到那些金國任命的河北地方官身上,該如何面對那些趙宋官家派出來的巡視組呢?

首先,要不要打開城門讓宋國的巡視組進來?

不打開,沒問題,那是軍隊的事情;但打開了,一個最重要的心理門檻是不是就過去了?

接下來,表現的很差勁是一說,這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這都是兩個國家更替了,平平安安卸任又如何呢?

但如果真給評了個春耕工作優秀,那又是個什麽意思?

總不能說我接受趙官家旨意安撫百姓、督促春耕,做的特別好,宋國欽差都說好,結果回頭說我是敵國偽臣,一刀砍了吧?

十之八九,便會趁勢留任,或者轉任。

所以,要不要努力工作一下……嘗試一下呢?

當然了,實際上這還沒完,春耕結束了,工作組留在一個地方,是不是可以順勢對金國之前分配給那些猛安、謀克、蒲裏衍的財產土地進行接收清理?

是不是就可以在春耕後進一步履行趙官家的戰前承諾了?

後來這些事情,毛碩這些人暫時是不知道的,但僅僅是之前的考量,僅僅是三道旨意蘊含的政治態度,僅僅是那一點點小權術,就足以讓很多金國地方官心裏動搖了。

須知道,人都是想進步的嘛。

總而言之,如果三道旨意得到施行,那春耕之事便會得到最大補救,而拋開春耕,就連降人都有了台階下,從而大量避免了刑罰之事,減少了社會秩序的動蕩,也算是一種軍事成果轉化為政治成果的有序步驟。

只能說,河北果然在獲鹿戰後變天了,但不是想的那般粗暴直接。

“所以毛刺史是擔心我等走的晚了,後腳工作隊進來了,引來不妥?”六太子訛魯觀也不蠢,只是沒有洪涯反應那麽快,心眼那麽多而已。

“確有此意。”毛碩略顯尷尬應道,卻又微微搖頭。“除此之外,也是想勸一勸故人……洪相公?”

洪涯在訛魯觀的恍然中嘆了口氣,也是一時低頭不語,儼然是感慨於毛碩沒有忘了舊情,心中觸動。

但片刻之後,他還是微微搖頭,引得訛魯觀微微釋然下來。

當然了,訛魯觀不知道的是,洪涯這一套表情只是敷衍而已,此人此刻內心並無波瀾……這倒不是說洪涯這廝一心想著榮華富貴,沒有想過就勢留在大宋安穩下來,他老早就這麽想了,不然也不至於促成真定投降了……但趙官家不是不要他嗎?

尤其是隨著及後來二次回到真定卻沒有受到召見,這名幾乎在心意揣摩上成精的人更是對那位官家的心意有了確定性揣測……不管是真心想促成那種條件的議和,還是典型的離間之策,反正那位官家都不想見到他洪涯在眼前膈應。

隨訛魯觀北歸,固然有對可能最優結果的心動,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