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條約

午後的滹沱河畔陽光明媚,春風拂蕩,如果不是真定城外那密集的屍體隊列,以及滹沱河那湍流不息的河水中時不時冒出來許多殘破旗幟、軀體,恐怕很難想象,就在前日,就在河對面,曾爆發過一場決定了兩個萬裏大國百年國運的戰鬥。

隨風飄蕩的龍纛下,氣氛稍微有一點點緊張,因為一身便裝的趙官家一直在擡頭盯著頭頂的龍纛發呆,引得許多人一起擡頭去看,也引得許多人一直都不敢擡頭。

“該洗一洗了。”過了許久,趙玖方才低下頭來,然後指著頭頂龍纛對身側的內侍省押班邵成章言道。“有點硬了……破洞也該補一補。”

饒是邵成章素來以沉穩嚴肅出名,此時也不禁一怔,然後才倉促應聲。

交代完了這件事情,坐在馬紮上的趙玖方才看向身前叉手立著的一群人,並最終看向了為首一人:“你便是訛魯觀?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第六子?”

“降人正是訛魯觀,排行在六,前為大同府留守。”和身後許多人一樣,訛魯觀終於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猶豫了一下,忍住沒跪,只是在周圍無數甲士的環繞下再度躬身作揖罷了。“今日特來謁見陛下,請為……”

“沒有封王?”趙玖顯然也不在意這些禮節,只是蹙眉追問。“朕怎麽記得前幾年金國曾大肆封過王爵呢?”

“是。”被打斷的訛魯觀趕緊在叉手應聲。“好讓陛下知道,確有此事,但當時是為了收攏各處人心,降人長兄當時曾跟降人說過……我們兄弟不宜搶了他人爵位。”

“確實有些道理。”趙玖點點頭,不以為意道。“但應該也有定下名分,強調你們三個兄長在兄弟中權威的意思吧?你們兄弟得有十幾個……”

這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在質疑訛魯觀的分量,所以六太子本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復。

但所幸,身前的這位官家並沒有糾結此事,而是迅速進入到了正題:“訛魯觀,朕今日其實本不想來的,但後來還是來了,你知道是為何嗎?”

“陛下仁恕。”訛魯觀作為立國後成長的皇族,雖然不至於跟眼下的金國國主相提並論,但基本的文化水平還是有的,再加上對方沒有讓他強行下跪,所以言語上就格外柔軟。

“不是什麽仁恕,不想來,是因為前日戰後,朕就有些精神不佳……你想想,辛苦了十年,幾乎臥薪嘗膽一般,如今一朝成事,接下來幾乎可以將大事盡數托付給朕的幾位元帥,然後高臥後方,便可坐觀席卷之勢……當然顯得有些空虛。”說著,趙玖還指了指不遠處的真定城,彼處,韓世忠的大纛已經帶著銅面甲士進城了。“不瞞你說,朕昨日還寫了一個空虛公子的扇面……最後覺得羞恥,又給撕了。”

訛魯觀一時無言,卻只能硬著頭皮稱贊:“陛下好雅興。”

“而今日又過來呢,一個是因為你們有誠意,給朕省了不少事。”趙玖沒有理會對方,只是繼續望著真定城方向平靜解釋道。“你須曉得,自從太原之後,朕這裏的火藥就不足了,估計也就是再炸一個燕京城的事情,是斷不舍得在真定這裏用的,而真定城這裏,偏偏還有這麽多儲藏……如此境況,你們願意以禮來降,朕當然要投桃報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緣由,卻是隨行的呂相公,前日淋雨觀戰後便又臥床了,他的身體自北伐以來日益不足,朕怕耽誤他北歸燕京……宋金開戰之前,他是燕山道經略使。”

這話聽起來似乎既誠懇又嚴肅,但在訛魯觀這邊聽來,卻更像是在直接討論起了談和條件。

話說,火藥這玩意,趙官家說他有多少是一回事,金國敢不敢信是另外一回事;然後他跟那位呂相公有幾分君臣情誼,恐怕也只有他們倆人自己知曉……唯獨兩件事都直接談及到了燕京,卻是讓人不得不認真起來。

畢竟,燕山道本就算兩國戰爭的根本緣由所在,也是此戰後宋國有實力拿下而尚未拿下的核心地段……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正是用來談和的核心條件所在……而從今日降人的角度來說,既然準備投降之余進行和談,那其實就是心裏已經默認了這個選項的。

只不過,默認歸默認,可嘴上卻不能明認……因為那是都城,訛魯觀根本沒有資格做出許諾,甚至反而要盡全力維護和保住燕京才像話。

當然了,降都降了,反駁無效,然後暫時豎耳朵聽一聽趙官家的條件也總是沒錯的。

“官家!”一念至此,地上的訛魯觀趕緊拿出了早就預備好的言語。“燕京是我國都城,不是我一個丟了駐地的大同留守可以言語的……”

“朕知道。”趙玖有些不耐的擺手以對。“訛魯觀……朕從未指望過你一個降人能促成什麽真正的和談,也沒指望著靠嘴上功夫拿下朕想要的東西……但這不是你們主動想談的嗎?且聽一聽朕還有多少本錢,朕的本意又在何處……也好讓你們國中真正能管事的必要時有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