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夏雨(再續)(第2/4頁)

八年間,他這個穿越者無時無刻不在以皇帝的身份強調抗金,無時無刻不在鼓勵對金作戰,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剔除朝中那些綏靖派……從一開始的投降派,到主和派,再到主守派,然後是眼下的緩進派李綱都被他恭恭敬敬請出了朝堂,那敢問剩下的又都是什麽人呢?

然而,當朝堂上上下漸漸統一認識,反對派漸漸噤聲,民間也接受了這個訴求,軍隊也集合整備了個大概,軍資儲備也終於差不多的時候,他這個始作俑者反而生怯了。

沒錯,趙玖老早便察覺到了自己的‘猶疑’,也知道周圍人意識到了他的‘猶疑’,並且曉得這些人在試探自己,但說實話,他的‘猶疑’從來不是什麽福建路的動亂和兩浙路的秋收。

因為前者是封建時代根本無法解決的基層難題,想在這年頭治理好基層,還不如想著如何整大炮蒸汽機來的容易;而後者,說白了是天象,這天象難道是他能決定的?

正所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雨水真成災了,真就緩半年出兵先救災便是了,反而簡單。

那麽,他趙玖對越來越近的北伐到底有什麽猶疑之處呢?其實再簡單不過了,答案只有一個,還是一個最簡單和直接的答案——他害怕打敗仗,也害怕無功而返。

因為這次北伐,於他而言是八年之功,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的最終價值的檢驗,他跟這些慟哭失態,將人生抱負、前途、價值俱都系在北伐上的人沒什麽兩樣。

別人不曉得,他本人難道不曉得嗎?此時立在雨中狀若無事的他從來都不是什麽真龍天子,八年來,自己的畏縮、恐懼、無能、茫然、憤怒、羞慚,以及眼下的‘猶疑’都是客觀存在的。

便是剛剛房子塌了的時候,他其實也是嚇得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只不過,他一直掩飾的不錯,扮演的不錯罷了。

“陛下。”

雨水中,就在趙玖一時望著身前的吳越舊宮出神之時,赤心隊平清盛那稍顯怪異的口音由遠及近。“呂學士到了,隨學士跟來的和尚被攔在了外面……臣等找出來那七八個傷員,也都交給了和尚們。”

趙玖點點頭,剛要應聲,卻不料,被平清盛架著的呂本中來到近處火光前,看到這邊趙官家的臉龐,卻是跟前兩人反應一般無二,也是直接撲通一聲軟在了泥水中,然後掩面大哭。

趙玖見狀無奈,只能重新化身趙官家,學著之前情狀上前去扶人,然後好生安慰,再來一趟君臣戲碼。

當然了,這個時候,身後劉洪道與仁保忠二人漸漸安穩下來,卻不免愈發顯出了差別——劉侍郎已經有些尷尬了,倒是仁舍人依舊陪著抹眼淚。

這還沒完,不過片刻,又有宗潁、郭仲荀二人依次至此,也是撲通撲通兩聲坐到地上……連周圍的禦前班直都尷尬了起來,唯獨仁保忠依然不停抹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傘下面潲了一臉水呢。

但是,即便如此,趙玖依然不敢走,因為在杭州城內的呂頤浩還沒來得及過來,他無論如何都等這位相公過來,通報了訊息才能離開。

果然,又等了一陣子,眼見著一條火龍從杭州城內迎著雨水往此處趕來,然後一直等在前殿的楊沂中匆匆折返相告:“官家,呂相公到了!”

言罷,楊沂中匆匆折返再去迎接,而趙玖聞聲本想直接冒雨向前,卻不料身後眾人也都紛紛起身,卻是攔住了他……行宮塌的是中間部分,趙玖撤到了後面,而呂頤浩是從前面過來,這個時候就是真正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了。

不過雖然隔著一個後殿與一堆磚瓦,但呂頤浩一旦來到跟前,卻是與他人全然不同的氣勢,其人中氣十足,遙遙在雨中迎著嘈雜聲相呼:“東南使相呂頤浩在此,官家何在?臣問安,請官家自回!”

此聲一出,原本嘈雜的現場當即安靜了下來,只有隱約烏啼與雨聲尚存。

趙玖也不敢怠慢,即刻隔空相對:“朕在此處無恙……行宮已成危墻,呂相公不必過來,且歸杭州城安撫人心,朕也自往勝果寺安歇。”

“臣得旨。”這邊話音剛落,對面呂頤浩中氣十足的聲音便再度響起。“還有幾問,請官家務必直言……此番可有傷亡?”

“黑燈瞎火,不好說,但救出數人,皆是輕傷,更多傷員反而是雨夜路滑,各位卿家自各處匆匆至此所致。”趙玖對答幹脆。

隨即,對面又是一句:“朝廷文書、奏疏、密劄可有遺漏?官家所攜禦寶、私押可有丟失?”

“寢宮、大殿皆無大礙,文書、奏疏、密劄皆無遺漏,印璽皆在。”趙玖也揚聲不停。

而很快,對面便是最後一句話了:“既如此,請禦前班直統制官劉晏護送官家移蹕勝果寺,統制官楊沂中留守行宮,臣自歸杭州府城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