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正詭

趙玖的記憶像開了閘的水一般湧出,許許多多的想法隨之出現……但值得一說的是,這開閘後流出的並不能算是洪水,最多也就是一溪水。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今年是建炎七年,換言之,趙玖到今年為止,總共活了二十七年。而二十七年間,後七年的經歷給他的感覺反而才像是占了他人生更大部分的樣子。

至於前二十年……且不說彼時相對而言的無憂無慮,他上高中前也沒有什麽深入思考能力啊?便是隨後,有效獲取知識的時間也不多,更遑論成熟的認知與實踐了。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被打臉打到生疼的緣故。

且說,趙玖落井後,受一些低端遊戲和高端網文的影響,不是沒有嘗試過一些所謂開金手指的想法,但想法往往會被現實的無情與苛刻的條件給弄得灰頭土臉,最後將這些東西止步於想法階段:

首先是戰亂的影響,整天一睜眼一閉眼都是生死存亡的事情,直到堯山之前哪有真正的心思搞這些?

然後是個人的知識根本不成體系,零敲碎打根本無法對成系統的工業形成突破性促進作用。

最後是大宋作為一個擁有一億多人口的國家,城市化也比較深入了,本身已經在生產力之外的地方,在這個中世紀全盛時期,做到了某種極致。

很多東西,趙玖說了,結果發現人家早就有更好的成例,反而只是因為沒錢或者戰亂,不得已縮小了規模或者暫停了下來……這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醫療體系。

某種意義上也包括這一次的財政問題。

時間回到數日前,本月初的時候,戶部尚書林景默在遞交了那份厚重條陳之後,其實很快就有了一個緊隨其後的劄子。劄子裏,林景默早已經將發行特定北伐國債、適當反貪,甚至包括直接劫富濟貧的訾稅(存量財產稅,家中財產超過一定數額的要交稅),一股腦的給擺在了趙官家身前。

而以林景默的身份,既然發了這個劄子,就說明他背後的所謂張德遠一派的木黨已經達成了內部共識,準備為趙官家沖鋒陷陣。

但是,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相對於這些被自己一手帶出來、影響起來,敢做敢為的心腹臣子們,趙官家本人反而畏縮了。

畏縮當然也是有理由的:

大規模發行北伐國債需要的是舉國上下對北伐充滿信心,而一旦上下的信心沒有朝廷想的那麽足,發的又太多的話,就會出現國債滯銷,導致官吏士民通過國債的情況反過來對北伐失去信心。

這還不算,最要命的是,按照趙玖的經驗,一旦事情出現問題,很可能會發生官府欺上瞞下,強行攤派的場景。那屆時不光是民心沮喪的問題,就連一直年末發行且穩步增長,然後對財政有巨大調節意義的常規國債市場也會被波及。

甚至會導致更大的政治波動也說不定。

至於反貪。

這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但有些牽強,因為這時候,全國財政的大頭都在軍費開支上,而禦營大軍呢,此時依然是大將分領大兵團的軍事制度,這種情況下,從那些帥臣往下,層層軍官幾乎是公開的在侵占軍費。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趙官家不在軍隊裏徹底肅貪,那憑什麽去肅其他地方?

至於在軍隊裏肅貪,也不是不行,但那樣的話,就要做好軍隊平衡被打破,部分能征善戰將領被處置,甚至部分人串聯抵抗,逼得朝廷不得不進行大清洗的惡性套路……而這,又很可能會導致之前的文貴武賤的情況大規模反彈,導致趙官家對軍隊方面徹底失信,致使軍隊戰鬥力崩潰。

總之,從長期看,肅貪當然有利於軍隊的戰鬥力維持,但短期內,結果就是軍隊戰鬥力迅速下降。

可是趙玖追求的不就是短期內維系戰鬥力,以確保隨時能夠北伐嗎?

而這,也正是趙玖只能對眼皮子底下的禦營中軍部分軍隊進行適當清洗,大部分時候卻不得不一次次耳提面命,透過對十來個帥臣、幾十個統制官施加影響,以控制軍隊內部腐化問題的緣故了。

當然了,說句實誠話,趙官家和朝廷也真不是什麽白蓮花。

鄢陵大捷後,朝廷立即平衡了各部軍隊實力,然後在當年的大恩科後趁機派遣了大量的隨軍進士。堯山大捷後,呂頤浩立即上書要求整頓之前‘使官’混亂的局面,然後趙官家順勢就把從韓世忠到嶽飛到李彥仙所有人的經略使、制置使、鎮撫使啥的全都擼了。

這本身就是一次超過一切的肅貪行徑。

至於說劫富濟貧這個加稅,就更不用說了,家裏真有兩頭牛這種事會招致什麽樣的反撲和阻力,毋庸多言。

而且,這種針對富裕階層的特定行為,配合著封建時代官府執政方式的粗暴,很可能會變成無節制,乃至於擴大化,甚至錯位化的惡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