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述欲(第4/4頁)

換言之,趙官家這是要讓呂好問做縫合怪的同時,認了關學道統,好分化瓦解不可小覷的道學力量。

“官家!”楊時心中醒悟,毫不猶豫,匆匆再對。“關洛兩家早已一體!且關學道統如何與王安石禍國之輩的誤人之學相牽扯?王安石才德過人,但其人學說卻是異端邪論,切不可牽扯!”

“如何不能牽扯?”趙玖昂然相對。“朕欲取關學‘四句’,再取舒王四句,並為道統……”

“敢問官家,是哪四句?”楊時徹底急了,儼然是要與趙官家當面辨經的姿態。“臣願聞之。”

“前者四句,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後者四句,乃是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民不加賦而國用足!”趙玖端坐不動,脫口而出。“取關學四句,並舒王四句,合呂公相格物而窺天下所得原理,也就是呂相公這些日子在家中悟出的原學,便是朕今日宣德樓上觀‘實踐’後的心折之學!”

這話終究還是說出口了,而聞得此言,本憋了一肚子學問要和趙官家辯論的楊時愕然擡頭,卻是根本沒有開口……因為他到此時才明白昨日趙官家離開五嶽觀時的那種心境——道不同不相為謀!

且不說人言不足恤,與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了……這兩個到底是可以討論的技術性問題。

但是前兩句太可怕了。

天命不足畏!

這句話,在胡安國那裏是可以大略捏著鼻子過的,便是在羅從彥、李侗那裏也可以商榷,但在楊時這裏卻已經是一個要命的東西了……雖然後世一貫認為,包括道學在內的宋代儒學,本質上是對漢儒那一套的反動,是意識到漢儒天人感應、五德輪回是瞎幾把扯後對儒學的重構自救行為,但有意思的是,在楊時這裏,卻是少見的依舊遵從著天人感應學說。

而祖宗不足法……這句話,不僅僅是要楊時的命,也是所有其他道學先生們難以容忍的要命言語,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同時還是一個重要的、明顯的政治宣言。

這意味著,之前延續了好多代的尊崇新學、崇尚功利的舒王新學潮流又回來了。

非只如此,趙玖一聲宣告,幾位大儒徹底失語的同時,居然也沒有一個大臣主動反駁……反駁什麽呢?反駁一個整日挖魚塘挖到楊時這種人一來都得拍馬屁的中興之主?

趙官家這幾個月沒怎麽展示自己的權威,但沒展示不代表沒有,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官家的權威是通過興復舊都與堯山大戰親手奪來的,幾乎是不可動搖的。

趙鼎不敢安排,張浚整日猜度聖心,馬伸只能彈劾楊沂中,陳公輔覺得趙玖小題大做,呂好問一個舊黨余孽成了原學頭子,都怎麽來的?還不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位官家在政治上的權威就是不可動搖。

他要搞縫合怪,或者做任何事情,眼下這個時節,從政治上是沒有任何抵抗余地的。至於民間傾向與學術上的討論,剛剛宣德樓前一聲巨響,也已經讓這個縫合怪有了最起碼的立身之所。

換言之,那聲巨響之後,延續了好多天的學術之爭,到趙官家這裏,基本上是說什麽便是什麽的地步了……這叫言出法隨,所謂元神期的真人們根本不夠看。

“朕意已決。”趙玖看到無人再應聲,幹脆吩咐。“這原學自今日便是官學,朕做經筵,太學授課,開科取士,皆從原學為本。”

呂好問繼續沉默了一下,方才拱手做答:“臣謝過官家恩典。”

趙鼎等相公、重臣也都出列俯首應聲。

“道學以及其余各學派,都不禁,如胡安國、尹惇等本在京中有館職在身的道學名家,皆可做教授,入太學教習學問。”

猶豫了一下,胡安國與尹惇上前俯首稱是……一碼歸一碼,這件事情沒必要反對。

“建炎二年在南陽時,朕已經赦免過一次元祐黨人了,今日再次公開大赦,無論新舊黨人,一並大赦,入仕、考學如常。”

這下子,呂好問以下,所有人,包括楊時,也都一起俯首謝恩起來。

“舒王(王安石)重歸從祀之列。”言至此處,趙玖停了一下,然後才對著身前最年長那位輕聲加上了一句。“龜山先生年高有德,賜金歸鄉。”

楊時張口欲言,卻終無所言……誰讓對方與自己是君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