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辨經(第4/5頁)

趙玖此時才意識到,之前嘲諷道學‘束手空談性理’的也是此人,卻是即刻醒悟,便就在這道觀門前笑問:“彼時是何說法?”

“彼時臣就看龜山先生不順眼了。”一身家常居服的陳公輔絲毫不懼身側幾名道學出身臣子的怒目,依舊笑對。“官家剛登基那會,他一面力主抗金,另一面卻上疏請除去茶鹽兩法……臣實在是不知道國家傾覆之下、必須要練兵的時候,為何還要免稅?故此,即便是臣曾靖康中上書,請求速速把王舒王的祀位去掉,趕緊把程學門下的舊黨等人安置上去,被視為道學先生,但還是沒忍住,復又上書彈劾了龜山先生。”

趙玖愈發失笑。

而一旁幾名道學臣子卻是心生惶恐,趕緊拱手相對:“官家!黨錮之禍不可再生!”

也有人咬牙切齒:“官家,這陳公輔反復無常,不可輕信。”

趙玖笑完,不去理會這些人,卻只朝陳公輔相對:“陳卿以為呢?”

“臣以為確實不可真的禁了。”陳公輔也繼續笑對不停。“淵聖改弦易轍,盡用舊黨,而官家又攔住了舊黨推倒新黨之舉,君臣相忍為國,新舊罷鬥的局面好不容易形成,確實不該輕易毀棄的,而臣也不可能真就這身衣服空手於道觀前來做彈劾之舉……”

言至此處,陳公輔忽然正色起來:“官家,臣想說的是,一則,這朝廷正經經學還是得趕緊定下來的,不然下面沒法做事;二則,想要定下來經學,就得正經辨經,不然不足以服眾;三則,學問一途大的是,既有程學漸漸興起,也有呂相公弄起來原學,還有其他各家各派,更有許多人志不在此,真要辨經,什麽派系都不懼的,但官家須先站出來,告訴大家朝廷想要什麽經,又不想要什麽經,那自然就有什麽經、沒什麽經……”

趙玖心下恍然。

且說,陳公輔的意思已經直白到不能再直白了,他其實代表了一大批的實幹型官僚,這批人認可經學這種指導思想的必須性,但卻更追求效率和實績,所以根本不在意什麽經學內容,只是追求‘立下官方學說’這件事情本身罷了。

譬如說,靖康中(宋欽宗主政),朝廷改新為舊的局面已經是很明了了,不可動搖了,陳公輔這種人便匆匆上書要求趕緊把王安石的牌位扔下去,更換那些舊黨……但這不是因為他陳公輔真就是個舊黨,舊黨不可能在新黨治下拿到相當於狀元的上舍第一,而是他見到彼時的皇帝心意已決,大局已定,想趕緊把這事了斷了而已。

而後來,建炎初年,大局徹底崩壞,沒什麽比活命更重要,學問道德該滾哪滾哪去,而那些道學先生卻偏偏還在扯皮那些破事,他們自然也會反過來彈劾。

到了現在,他們同樣不是在反對程學,支持呂學,只是希望大局速速抵定而已……一句話,他們不耐煩了,只要不搞出來一個平安經,他們啥啥都認了。而反過來講,這也意味著趙官家一拖再拖的姿態終於起效了,他這麽幹,本身就有逼迫這些中間派出來表態的意思。

不過,雖然心下醒悟且得意,這位官家當即只是再度點頭失笑而已:“朕知道陳卿的意思,但還是等明日宣德樓下有了結果,朕再行宣告吧!”

陳公輔聞言,並不好再說,只是微笑退下。

而此時馬匹已經牽到跟前,趙玖捏著馬韁,卻又不免單獨對張浚這個宰執多說了幾句:“張卿一路辛苦……此事你又怎麽看呢?”

張浚當即應聲:“官家,臣此番出去,著實有些感慨……正如臣在劄子裏提到的那件事一般,眼瞅著這天下人人皆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以為的公心,撞到一起便往往沒個定論,這時候官家確實該弄個正經經學擺在上頭,讓天下人都知道該循著什麽道理去做事,去定是非,去解矛盾。”

這便還是在強調立官學,以及辨經的重要性了……很顯然,他也聽懂了陳公輔的意思,而且做出了‘官家指哪兒我們打哪兒’的明確表態。

而趙玖點點頭,直接上馬,方才繼續對張浚說道:“嶽鵬舉與卿的劄子各自送到,朕已經知道彼處原委了,你們做的對……而且朕已經給鵬舉回復,只說‘嶽卿為事,我素來放心’……讓他不必掛慮那些事情了。”

張浚趕緊拱手稱是。

“當然,張卿辦事,朕也是素來放心的。”趙玖繼續微笑相對,然後方才勒馬欲走。

且說,張德遠今日回到京中,不顧車馬勞頓,依舊輾轉,本就是求這句話罷了,此時見官家當眾說出來,登時便覺得渾身舒坦起來,覺得什麽都值了。

“對了。”趙官家既然上馬要走,卻又再度想起了一件事情,然後回頭對張浚提及。“與你們二人劄子前後腳的功夫,湖北馬經略也遣人送了劄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