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強弱(第4/6頁)

而很快,隨著嶽飛不做任何應急舉動,只是派出傳令官,讓各處部隊妥當匯集、合圍,不得擅進後,這位全程沒有主動出聲的樞相終於忍耐不住了。

草長鶯飛,洞庭湖波瀾微蕩,一處不知道多少畝寬闊的蘆葦蕩之側,張德遠忽然勒馬駐足,然後當場喊住了對方:

“嶽都統!”

“末將在。”嶽飛似乎早有預料,幹脆直接勒馬,回身拱手。

“你知道我要問什麽嗎?”張浚的臉色已然鐵青。

“大約能夠猜到。”

“說來聽聽。”張浚氣息漸漸不穩。

“樞相心中疑慮之處極多,但就眼下來說,小處大概是想問,為何不去搶占沅江縣城,反而刻意放縱,任由楊幺在沅江境內自由行動?大處,也是樞相一直在忍耐的地方在於,叛軍如此不堪一擊,明明可以摧枯拉朽,禦營前軍卻為何一直按兵不動?為何不一開始就平了此亂,徒勞搞什麽招撫為主?而在末將看來,這兩……”

“你也知道嗎?!”

不待對方說完,張浚便徹底大怒。“我現在早就看出來了,十日也好,五日也罷,便是一月又如何呢?關鍵是叛軍如此不堪一擊,哪裏有招撫的必要?摧枯拉朽之下,到時候求個赦免文書便是,為何要專門上奏改為招撫?你若彼時直接進取湖西湖南,年前此亂便已經沒了!官家待你恩重如山,凡數年間將你一個罪軍之身拔為節度使,你就是這麽作為的嗎?我告訴你,今日若不說出一個讓我心服的理由來,回到中樞,不管你嶽飛如何用大勝堵住天下人的嘴,也不管官家如何一意偏袒於你,我張浚便不要這個樞相位子,也要把你這個玩敵之輩給攆出軍去!”

周圍中軍士卒各自驚惶,而嶽飛沉默了一下,卻是繼續拱手相對,坦然相告:“樞相,末將從未有玩敵之舉,至於之前停頓在湖北的理由也是有的……實在是官軍打不過叛軍!而且恕末將冒昧,不光是禦營前軍,換成禦營其他各部,怕是也打不過湖上叛軍的。”

張浚怔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沒聽清楚,又或者是怒到了某種極致,卻是捏住馬韁,怔怔出言:“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我們打不過叛軍。”嶽飛勒馬而立,紋絲不動,聲音清晰無誤,幹脆說了兩遍。“樞相,末將剛剛說,我們打不過叛軍!”

張浚怒極,幹脆揮馬鞭而斥:“武陵城一戰而下,辰陽城一戰而下,益陽城一戰而下,湖西十七寨,三日蕩平,楊幺主力八千眾,被你麾下五千攻城攻到一半的部隊迎頭擊破,再加上之前你自襄陽南下,在湖北各處連戰連勝……你現在卻跟我說,官軍打不過叛軍,所以你才改軍攻為招撫的……你當我是瞎子嗎?!”

“樞相不要發怒。”嶽飛冷靜相對,絲毫不懼。“請樞相仔細想想,這些戰事裏面,所有臨湖水寨,真是官軍打下來的嗎?”

張浚張口欲斥,卻忽然打了個激靈,然後拽著馬首在原地盤旋一圈,立定之後,便已經沒了剛才的雷霆之怒。

嶽飛見到對方醒悟,也是一聲嘆氣,繼而言語誠懇:“樞相,你隨軍看的清楚,此戰順利,是因為陸戰全都是官軍打的,而臨湖水寨全都是洞庭湖本地叛軍自己攻下來的……水戰、陸戰,截然不同,陸戰上官軍無論是拔城攻寨,還是野地決勝,恕末將說句大話,簡直就是手到擒來之事;但臨湖水寨,也恕末將無能,末將自去年至湖畔起,怎麽想怎麽看,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便是能一時破寨,也無法全殲其中水賊,而若不能殲而滅之,讓他從湖中任意往來,再設水寨不停,那不就是打不過嗎?故此,末將有一說一,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只是朝中、地方上不知兵的人太多,只看到末將之前攻取湖北失地如此輕松,便也想當然以為臨湖作戰也會那般輕松。殊不知,想要擊破這沿湖水寨,只有以水寨擊水寨,以湖民擊湖民,別無他法!”

張浚一聲不吭,但心中轉了幾圈,卻已經對這話信了十成。

因為有太多直觀例子了。

金軍騎兵在平原上的縱橫無敵,結果在梁山泊湖中、淮河水中分別被漁民與商船弄得無可奈何;西軍在野外塬地上被金軍攆成小雞子一般,轉身到了陜北山地裏堅守,卻可大勝金人。

而這幾日,他親身隨著嶽飛一起沿湖挺進,親眼看到洞庭湖方圓數百裏,隨著水漲水落,岔道、泥沼、水溝多如牛毛,卻正合是難以用兵之處。只不過前兩日在不停行軍,累的沒法去想,後兩日戰事順利到讓人目不暇接的地步,卻是忽視了這些東西。

“如此說來,你故意不去取沅江城,乃是寄希望於楊幺能一頭撞進去,而一旦他去了城內,反而便於你部圍住吃下此人了?”想了一下,張浚幹咳一聲,復又試探性詢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