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買賣(第2/6頁)

換言之,氣是被這個時候的道學家、理學家們精心挑選出來,連結自然界與人、生命與非生命、有形與無形、內與外這些復雜哲學概念的中介概念,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以氣的形式進行相互轉化的。

所以,雖然各家之間有些概念上的差距,比如胡安國這裏的氣的概念就格外大一些、廣一些,其他人可能少一些,但無論如何,這個‘氣’的概念在道學中都有極為重要的基礎性地位。

而胡安國說呂好問的原學不講‘氣’,其實是在說呂好問的原學沒有解釋清楚生命、道德與自然界的根本聯系,沒有將宇宙萬物跟人跟儒家那些東西有機的聯合起來……這當然是一針見血,一腳踹在了七寸上面。

說白了,什麽叫人身本物?

人這種神奇的東西,可以有思想有道德的東西,怎麽就是物了?你說物載天理?難道石頭也會思考?

這種疑問,不止是胡安國這些專家才會有,稍微有點儒學常識的人都有,而如果不能迎面擊敗胡安國的這一波質疑,那這個原學哪怕是強行靠著官家的偏心與呂好問的政治地位成為官方學說,那也最多是另外一個舒王新學,不可能起到統一思想這個作用的,下面的理學和道學還是會自己走自己的路,並且最終占據主流。

於是,建炎五年的元月,在很多外地帥臣和武將懵逼的情況下,邸報開始以一種只在京城內部發行、每日一增刊的特殊形式,充當了學術交鋒的戰場。

大年初八,春耕都尚未開始,邸報上便正式刊登了胡安國和許多其他大儒對‘原學’的攻擊與質疑,支持與討論。整整兩張紙,再無閑雜文章故事。

而這其中,胡安國因為心裏有貨且氣貫長虹,所以最為有力,其余的反對者,大概是因為畏懼呂好問的學術、政治地位,外加估計趙官家的姿態,則不免顯得有那麽一點小心翼翼。

對此,呂公相依然保持了冷靜與從容,這一期邸報增刊,他沒有理會其余那些蝦兵蟹將,也沒有針對胡安國的長篇文章細細補全自己的性命道德、內心外物這些復雜哲學概念,以為原學作辯護。恰恰相反,平日溫吞的呂好問只是以一種論斷而平淡的語調,說出了原學中‘氣’的本質。

按照他的說法,氣也是一種物質,且只是一種物質。它其中蘊含天理是不錯,但卻與石頭、竹子、水、冰、土壤並無區別!而人之所以覺得它特殊,只是因為人在氣中,如魚在水中,很難察覺它的物質實態而已。

這話,看起來只是在按照胡安國的質疑,敷衍而倉促的補充了原學中‘氣’的概念,但實際上卻是以攻為守,且直接插入到了胡安國等其他道學派系的心臟上……因為如果氣只一個如同水、土一般的普遍性物質的話,那這些人的學說到底算什麽?

而更關鍵的一點是,從窮究真理的角度來說,氣怎麽可能是水一般的物質?浩然正氣明明是個道德概念好不好?

總之,這種荒唐的言論,立即激怒了胡安國和京城中的許多其他道學名士。

畢竟,眼下大家都算是在探索,如果只是學術討論,出一點點問題是可以繼續商榷的,但問題在於,呂好問的原學明顯是要取得官方支持,然後推行天下的,而如果天下人都把氣當成一種尋常物質,那自家的學說還要不要了?

而且還是那句話,氣怎麽可能只是一種物呢?原學有著這種荒謬的基礎性錯誤,怎麽能成為官方學說呢?

王安石都知道將一些問題空置下來好不好?

於情於理,不管是要滅除異端邪說,還是為求保全,都不能任由這個原學這麽堂而皇之繼續發展下去了。

完全可以說,此次論戰,雙方僅僅是交馬一合,便再無商榷余地,陷入到水火難容的地步了。

於是乎,就在這日下午,不等再去投稿辯論,胡安國直接領著兩個太學教授,七八個中下層官員,五六個在京名士,都是道學一脈,來到宣德樓外,請求入內面聖。

趙官家當然是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他直接讓藍珪出面,將胡安國等人引到了後宮。

“臣不知陛下在行春耕禮……”來到後宮,饒是胡安國等人義憤填膺,待見到趙官家正在幹的事情以後,卻還是收住了火氣,恭敬以對。

“不是春耕禮,今年的春耕估計還得十來天。”一身短打扮的趙官家扛著鐵鍁轉過來,微微出汗,而其人身後卻有百十名內侍擼起袖子卷起褲腿在那裏勞作。“朕這是在按照呂相公原學裏的教導,實而踐之,以證道理。”

聽到此言,原本鼓足勇氣的其余來人心中驚惶,根本不敢說話,倒是胡安國冷靜的打量了一眼官家神情,然後不卑不亢,從容相詢:“敢問官家,這是在實踐什麽,證什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