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來(下)(第3/4頁)

話說,都是宋奸,他如何不曉得,人家秦檜到底是進士及第,到底是宰相孫婿,到底是說到了關鍵上面……就靖康和建炎前期金軍的那種摧枯拉朽,當時誰會想到南面能贏呢?

對於他們這種讀書人而言,不就是心裏那一虛,那一哆嗦,然後就順其自然到現在嗎?但就是那一虛,那一哆嗦,區分出了最根本的東西。

一瞬間,明明理論上比對方多著一張底牌和一條退路,洪涯還是跟秦檜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共情,然後忍不住對南面那位官家起了怨恨之心……你幹嘛要贏呢?輸了多好?死了多好?!

屋外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漸漸飄起雪來,二人面面相對,復又看了許久的雪,卻一直不語。

而不知道等了多久,到底還是秦檜素質更高一些,最先從情緒中抽出來,然後正色出言,點到正題:“事到如今,多思無益,洪相公,咱們得好生打算一下了。”

洪涯也恢復正常,卻又嗤笑一聲:“若非為此事,我來這裏幹嗎?會之兄,你是個真正有手段、有見識的人,今日你來說,我盡數聽你的。”

秦檜擡頭看了對方一眼,白凈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只是兀自開口分析:“對咱們來說,最好的結果還是在南邊做個太平富貴官人……”

“這是自然。”

“其次是在北面真正得用。”

“這倒也是……”

“再次是南下做富家翁。”

洪涯點頭不止。

“再再次,便是繼續這麽在北面不人不鬼的吊著了……”秦會之感嘆道。“但如何去選,還得看兩國形勢,而眼下堯山之後這個局勢,便是在逼著咱們不能這麽下去了,須得提前做些準備。”

“正是如此……”

“而正所謂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秦檜緩緩言道。“咱們的結果雖說還得看大局,但一開始卻該朝著最好的那個結果盡量去做才對。”

“可眼下局面,又能如何去做?”這一次,輪到洪涯攏起手來,然後蹙眉不止。“莫說南面不容,便是北面局面也都僵住。”

“那就從眼下做起,從北面僵局入手,將局面解開!”秦檜當即應聲,其人言語中竟然漸漸有些從容不迫起來。“然後趁著解局嘗試在金國真正把握權柄,再看局勢推動議和……最後將咱們放在議和之中,作為條款,看南面那位官家的言語。”

“具體怎麽說?”洪涯居然也有些被對方情緒感染,繼而振奮。

“金人朝政混亂,內鬥不得其法,看似強橫,其實荒誕可笑,咱們若能把握住關鍵人物,便可推動解局……”

“咱們只能攛掇撻懶,而撻懶如今無用,眼下關鍵須在粘罕。”

“如今無用,將來未必無用,至於眼下關鍵固然在粘罕,但從四太子兀術入手,也未必不能成。”秦檜肅然相對。

“兀術?便是兀術又如何?”洪涯一時不解。

“我與兀術有些交往,還是能說上話的……”

“……”

“我去說服兀術解局。”秦檜咬牙決斷。

“然後呢?”

“然後我從兀術,你從撻懶……爭權便是!你可知如何爭權?”

“結黨營私罷了。”洪涯忽然覺得釋然下來,一時失笑。“誰人不知?”

“正是此言。”

“但便是爭權成功,然後又該如何議和才能讓南面北面一起應許呢?還能讓咱們南下做太平官人?”話題進行到這一步,洪涯對秦檜已經有了三五分信心,但還是忍不住追問下去。

“歸還京東、陜北,南人歸南、北人歸北!”

“妙!”洪涯怔了一怔,旋即振奮。

“其實,此事變數太大,必然會有種種不妥……說不得南北都不會應。”秦檜復又感嘆一聲。“只能說盡量而為。”

“有一分可能都是不錯的。”洪涯失笑搖頭。“眼下能有一條路便不錯了……咱們再難,難道還能比南面那位官家在淮上時更難?”

秦檜微微一怔,繼而苦笑。

“不過,會之兄。”洪涯忽然笑問道。“你計劃的如此條理、如此清楚,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有這種想法的?你剛剛不還在說自己委屈嗎?”

“誰知道呢?”秦檜微微動容,略顯感慨。“或許正如洪相公所言,有些東西自己表面上不願意承認,但心裏面其實早就認了,所以這些想法,不知不覺也早就有了……”

洪涯微微頷首,愈發感覺與對方是同甘共苦之同仁,而猶豫了一下,可能是喝多了的緣故,也可能是覺得對方水平遠高於自家,害怕被甩下,這位洪相公忽然攏手開口:“會之兄,那高益恭是個妥當至極的人,等洞庭湖安定了,不如讓他再去河南往來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