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來(下)(第2/4頁)

而這一次,趙宋官家在堯山大勝完顏婁室,海內震動,金國高層本身都起了些想法,何況是這些人呢?

故此,鄭億年之前南下,乃是洪涯、秦檜等人一力鼓動,金國高層雖然未必達成統一認識,卻有部分高層默許後,所行的一次投石問路之舉……唯獨這一投,對於金人高層而言自然只是真的扔出一個小石子過去,半點都無所謂的,但對於洪涯、秦檜等人來說,卻是報有極大期待的。

說句不好聽的,能在南面做富貴官人,誰願意在北面廝混?

至於這個燕地漢兒高益恭,便是洪、秦二人心思縝密,早早想到鄭億年那廝到了南邊便一去不回頭這種可能性,提前做的一點布置。

而現在,這種布置除了確定了鄭億年的畏縮與放棄之外,其實也並無多少用處……不用高益恭如何穩妥往來,又細細匯報,洪涯和秦檜早早便透過邸報知道了‘莫須有’一事,而如今更是早已得知‘事金人為宋奸者不在其列’之語。

但話還得說回來,饒是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可聽仆從回來親口重新匯報了一番,在聊城枯坐的洪涯還是忍不住仰天長嘆,繼而坐臥不寧。

又等了兩日,不顧冬日寒冷,這位大齊宰相卻因為心下煎熬,忍不住親自帶著那高姓仆從,再度往大名府而來。

此時此刻,大名府窩著粘罕這只真老虎,昔日主人撻懶根本就如侵占了巢穴的野狗一般,一聲不吭,其余諸將也都各自俯首帖耳,而這副情形,更是讓洪涯有些無奈……他的權威、能耐,十層裏倒有八層是靠著與撻懶的私人關系來維系,粘罕一日不走,他也如被捆縛住手腳的蜘蛛一般,一點伸張不得。

故此,只是與撻懶喝了一頓酒,勉力奉承安慰了幾句話後,洪涯便即刻轉身來尋此時正在大名府中的秦檜秦會之,然後讓高姓漢兒仆從當面重復了一遍他的見聞。

“果真無用嗎?”

最隱蔽的臥房之內,仆從退下以後,即便是如秦檜這種人物,也不由黯然一時,繼而攏手靠在了新壘的火炕之上。“南面那位如何這般決意?我竟還是有些不願相信……”

洪涯帶著幾分酒氣,盤腿坐在女真人從遼東傳來的火炕之上,捧著一碗解酒茶連連搖頭:“會之兄,我勸你莫做他想……你須學不得鄭億年做富家翁,鄭億年之前畢竟還算清白,可北面知道你與撻懶做文書的金國將軍不知道多少,便是鄭億年也曉得一二,你強要南下,便只是自尋死路!”

“竟是半點機會也不給留下?”秦檜也忍不住縮起腳來,盤腿坐下,言語中似在強行壓抑胸中不平之氣一般。“我也不過是給金人寫了幾篇文書,便要不赦?昔日靖康中的功勞苦勞也全都抹了?”

洪涯嗤笑一聲,明顯帶著幾分嘲諷意味:“會之兄……你這話就沒意思了,若是你我委屈,河北、河南,京東、關西,死了那麽多人,又該向誰尋委屈去?你沒看南面邸報嗎?便是此時,南面洞庭湖也在平叛打仗,這大名城內外也還有無數凍餓之人,咱們能躺在火炕上,喝酒吃茶,憑什麽委屈?”

坐在對面的秦會之面無表情,只是攏手不吭聲。

“不要裝了。”洪涯見狀繼續借酒氣嘲諷。“你敢說你為撻懶元帥出主意、寫文書時,心裏真不明白嗎?你可是進士及第、宰相孫婿、禦史中丞,還是宰相學生……洛陽自焚的汪相公是你恩師吧?你出身、學問比我強太多了,我這種人降了的時候都懂得自己在做什麽,你如何不懂?!”

秦檜終於撒手喟然:“洪相公,我不是不懂,而是有三件事沒有料到……”

洪涯端起湯來,微微輕啜一口,顯然並不以為意。

“第一件事,實在是沒想到金人會如此難纏,一而再再而三強著我漸漸做起事來,從開始口頭出主意到了漸漸落下親筆文書,再難拔出來……一回頭,居然不知道何時便已經落下許多口實。”

洪涯心中冷笑……別人在五國城挨凍挨餓的時候,你秦會之在燕京、大名府住大宅子、燒暖炕的時候,可沒有想到什麽口實吧?

秦檜只看對方表情便曉得對方在想什麽,卻只是兀自繼續喟嘆:“第二件事,實在是沒想到南面官家這般硬氣,一絲一毫都不願意退讓。”

洪涯低頭喝湯不止,幹脆半點反應都無……以南面官家的國仇家恨,真硬氣又如何?不該嗎?

“第三件事情……”秦會之擡頭相對,言辭懇切。“洪相公,你來說,咱們心下一虛的那時候,如何能想到南面居然能贏,如何能想到會有今日這個局面?”

洪涯終於停下喝湯,一時黯然無聲,但僅僅片刻之後,他便將手中湯碗整個摜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