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忘(上)(第2/4頁)

這話不說還好,聽到這個言語,完顏兀術卻是再度崩潰流淚:“韓將軍!是我無能,葬送了上萬兒郎……此番莫說到了絕路,便是有橋有舟,又如何有臉過河去見我兄長?”

韓常聞得此言,居然嗤笑一聲,卻又牽動傷處,疼痛難忍,只能俯身朝著馬背趴下,咬著馬鬃忍住片刻,然後才伏在馬背上緩緩重新開口:

“四太子說的極是……但死的人已經死了,多想又有什麽益處?只想死的人,活的人你便不想嗎?此番戰後,宋金形勢如何?東路軍西路軍如何?國主與都元帥如何?大金國立鼎不過二十年,難道就要因為這一戰亡了不成?你身為四太子,身份超然,總是能為國家做事的吧?真就要在這裏哭以待斃?不管不顧大局了嗎?”

兀術勉力收聲,回頭去看韓常,卻只能見到對方伏在馬背上,一只血肉模糊外加臟兮兮的眼窩在濕漉漉的鬃毛上露出……也是悚然一時,卻又震動莫名。

這個金國四太子情知對方所言有理,卻還是情難自制:“韓將軍,你說的極有道理,我心中對將來也有萬般念想……但事到如今,便是想走又哪裏能走?而且你傷重到這份上,俺又如何能棄你?”

“莫說此等話。”韓常用手撐著,繼續在馬背上輕聲嘆道。“天無絕人之路,如此情形,你脫了甲胄,跳進黃河……十成裏九成沒命,不還有一成能過去嗎?將衣服留在這裏,偽作入河,然後趁著雨水往北面山裏連夜鉆去,不也是一條路?至於我的性命,你便是不棄我,我又如何能活?”

完顏兀術一時失語。

而韓常卻繼續有氣無力,催促不停:“速速走吧,大丈夫生於世間,便是死也該如婁室將軍那般力盡而死,像這樣在河邊哭著等死,簡直可笑……有力氣哭,沒力氣跑嗎?”

話至於此,韓常疲憊至極,只是喘著粗氣而已。

兀術站起身來,剛要言語,卻聞得周圍士卒一陣驚呼,他本以為是追兵將至,但循聲而望,方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原來,濁黃一片的黃河之上,居然有一條宛若白色蛟龍一般的事物自上遊浮浪而近,然後雨中張牙舞爪,讓人望之心驚。

許多金軍幹脆俯身跪拜,而兀術剛剛被韓常拼命鼓起的一點逃生心思,也徹底熄滅。

後有追兵,前有大河,方起奮力渡河一搏之心,卻又有蛟龍順流而下,來擋去路,此情此景,誰還能有一丁點余勇呢?

不過,隨著那物漸漸靠近,繼而卡在岸邊枯枝之側繼續上下浮動,兀術等人大著膽子定睛去看,方才看的清楚,這所謂白色蛟龍居然只是一根數丈長掉了皮的枯樹而已,只是因為黃河水漲,濁浪滾滾,它隨波逐浪,方才似蛟龍馭水,張牙舞爪。

兀術怔怔而立,望著那枯樹上下擺動不停,依舊如蛟龍擺尾一般,先是許久不言,卻忽然間開始撕扯自己身上殘破衣甲,片刻之後便脫了個七七八八。

然後,這位四太子光著上身轉過來,就在河畔砂石地上朝著已經昏迷的韓常俯身奮力一叩:“韓將軍的言語,俺一輩子都不會忘!”

說完,也不管韓常是否聽到,完顏兀術便轉身蹚入水中,從雜物之中抱住那枯木,並奮力往河中推去。

隨行十余名金軍,既無人上前相助,也無人仿效他這種十死未必一生的行為,只是各自無聲,盯著這位四太子隨著這支浮木滾入黃河水中,跌宕起伏,繼而迅速從下遊浪中遁出視野。

兀術消失兩刻鐘後,便有百余名李世輔部黨項騎兵來到,殘余金軍告知兀術去向與馬上韓常身份,然後請降,卻為早有李世輔軍令的黨項兵盡數殺於河畔,然後只有韓常與兀術衣甲被連夜帶回。

翌日中午,雨水早收,韓常被以連番換馬的方式送至依然在等待消息的堯山大營處。而聞得訊息,情知此人結果便是此堯山大戰的最後收尾,全軍有名軍官也俱至中軍大營觀望。

“韓將軍,你須是漢人豪傑,你若能降,即刻便有節度使待遇,至於傷勢雖重,卻也未必不能及時醫治,便是你在燕雲家人,我們也可以替你主動索回!”見到韓常被‘押’到中軍大帳前的將台之上,一名文官即刻自上首下來,於跟前勸降。

且說,韓常這一夜雖有顛簸,眼窩也早已麻木,但免去雨淋,剛剛上來之前又享受了湯食,卻居然有了幾分精神,此時勉力擡起頭來,見到是一中年文官,卻是直接失笑:“你是何人?說話算數嗎?”

“我乃巴蜀五路轉運使張浚。”早在前日戰後晚間便趕到戰場的張德遠正色相對。“如何不作數?”

“什麽轉運使,連個座位都沒有,你家官家還有那個……應該是宰相,自在上面坐著呢,若真要勸降,為何不親自來講?”韓常眯著僅有一只眼睛看向上方,卻是朝著在那裏不知道誰勉力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