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夜色(第3/3頁)

這個問題沒人能答,小林學士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繼續望天觀月。

且說,大蘇學士有雲,‘千裏共嬋娟’……就在縣衙內三人無言望月之時,與此同一時間,鄢陵東城城頭之上,之前看了半日城下軍營動靜的趙官家,此時其實也正在仰天望月,卻不知與那三人是不是在想同一件事了。

而稍看了一陣後,他便被飄到月影之上的城下炊煙吸引,然後不由感嘆起來:“酈卿,你說如此動靜,金軍哨騎應該已經有所察覺吧?”

“回稟官家,必然如此。”之前聞訊跟來不久的酈瓊即刻在身後俯首相對。

“那你說此戰能勝嗎?”趙玖負手望天,繼續失笑相對。

“必然能勝!”酈瓊即刻嚴肅做答。

“是這樣嗎?”趙玖聽得有趣,不由再笑。“你竟有如此把握?”

“當然有!”酈瓊迫不及待答道。“官家,此臣肺腑所發!非刻意恭維奉承!”

“說來。”

“好教官家知道。”酈瓊趕緊拱手侃侃而對。“臣是相州人,靖康之戰事,幾乎盡數經歷……只覺得咱們與金人相比,不是人數比對方少;不是豪傑之士比對方弱;不是軍械器具比對方劣……屢次戰敗,多是為首之輩比之金軍首領相差極多!”

“有些意思了!”趙玖繼續發笑。

“官家。”酈瓊見狀趕緊認真解釋。“臣當時在河北,雖然沒有上陣,卻也聽過、見過一些事情……據說,金軍的元帥、親王、太子,往往親自臨陣督戰,矢石交集之下,指揮三軍,意氣自若,驕橫之余也要承認他們自有一番英雄命世之氣。而一旦這些人親自來到前線,進不避難,甚至裸身率眾渡河先登,那敢問金軍上下看到,誰敢惜命呢?也正是因為如此,女真人方能所向無前,並吞萬裏。而大宋帥臣呢?往往才能不及中人。每當出兵,必身居數百裏之外,號稱持重。督召軍旅,易置將校,只不過以一個信使持虛文發諭,號稱是決勝於千裏之外……如此局面,屢戰屢敗,國家覆亡,甚至二聖北狩,也就不是什麽怪事了?”

“那宗澤與杜充也是如此了?”趙玖忽然扭頭質問。

“這便是臣要說的了。”酈瓊懇切相對。“臣恩師宗副元帥,一朝為將,便能身著粗衣,負鍋具,臥稻草,乘坐板車行於軍陣之中,所以他雖然只是一個七旬老朽,也沒有什麽兵事經驗,連騎馬上陣都艱難,卻能盡得軍心,以至於克金軍於鋒銳,保東京於荒廢,周遭賊軍也都能在他手中化賊為軍;而杜充呢?雖是臣上司,但此番姿態,與靖康中那群人又有什麽區別?何論與女真人交通不戰?也難怪會上下為之惶惶,逼得官家親自至此來正軍法了。”

趙玖微微搖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此時酈瓊的三段式邏輯推演,終於也到位了:“而今日,官家不避鋒矢,穿敵萬騎,親臨前線此處,上下振奮,不正是與臣恩師為帥之態相合嗎?龍纛立起,這鄢陵城下八萬之眾,誰又敢惜命呢?而八萬之眾,願為之赴死,又有什麽仗不能贏呢?”

趙官家再度搖了搖頭,卻依舊不置可否。

話說,趙玖並不知道這是此人的真心話,還是說因為與杜充關系心生畏懼,專門來此表忠心而想的馬屁話……但不管如何了,事到如今,趙官家也心知肚明,既然他白日那一斧頭砍死了杜充,也砍到了他在南陽辛苦大半年營造的根基之上,造成了他與一些人不可逆轉的裂縫,那這一仗他就必須得贏!

因為只有贏了此戰,才能繼續擁有韓世忠,擁有嶽飛這二將的輔弼,並繼而掌握東京留守司這個實際上近乎於半獨立的河北流亡集團,然後借此取得一筆無可置疑的巨大政治聲望……也只有在這種級別的聲望之下,南陽那裏才有可能假裝忘掉什麽杜充,繼續俯首貼耳,玩什麽上下一體的戲碼。

當然了,殺完了杜充之後,趙官家其實已經做到了他能做的所有事……很有種賢者時間的感覺,接下來是嶽鵬舉的時間……而這,也是趙官家沒有駁斥酈瓊如此粗糙言語的根本所在,他莫名對接下來這一戰,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