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理由(第2/4頁)

杜巖連連搖頭:“既然說到權副留守(權邦彥),兒子冒昧,他在滑州也極為艱難,卻未嘗有失意避戰之態,孩兒的意思是,無論如何……”

“老子都說了,你懂個屁。”杜充忽然疲態盡顯。“守城與野戰是一回事嗎?前者坐定靜待成敗便可,何須耗費心力?後者卻是要你往野地裏做決斷、去送死!”

杜巖徹底無言,卻又惶急難耐:“爹爹……果真無法嗎?”

“野戰必然無法。”杜充搖頭嘆氣,儼然是半點信心皆無。“其實,若是早些讓我掌握大局,趁著秋日水盛,金兵尚未渡河,決了黃河大堤,或許還可廢了金軍騎兵之利,而如今金軍主力都已在河南,黃河也在封凍,卻還有什麽機會?”

“決堤?”杜巖目瞪口呆。“水患又該如何……”

“水患如何?”杜充冷笑道。“那些義軍哪個不殘虐百姓,只因受了招安,便成了官軍,然後加官晉爵,只要能對付金人,死些尋常百姓算什麽?再說了,水患焉能抵人禍?金軍不能南下,得少死百萬人!何況河南本就是白地一片了。”

杜巖當然不知道什麽水文知識,不知道黃河在下遊本身只是一個分水嶺而已,本身沒有自己的大型水系,所以一旦往河南方向壞河堤,一個不好就要侵犯淮河水系,促成黃河奪淮入海,徹底改變下遊水文。故此,其人此時聽得親父這番言論,想起路上所見屠城之慘烈,竟然一時無話可說,甚至以為頗有道理。

實際上,即便是站在後來者的角度去看,另一個時空杜充決堤,確實導致了後續黃河漸漸奪淮入海,但此人也最多只有兩分責任。因為按照水文研究,真正的導致黃河徹底奪淮入海的,還是金朝後期,金國放任黃河泛濫,決口於陽武,那一次才使得黃河徹底奪淮,進入淮河主道,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從此之後,徹底形成了黃泛區這個概念。

不過,即便是金章宗那次決口陽武,也最多要為整個水文大變動負上四分責任。

因為,另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在杜充與金章宗之前,不是沒有黃河決堤,但都能及時得到修補和清理,而杜充與金章宗之間,宋金兩國卻因為以淮河為界、多年戰和不定,以至於使得黃淮一線水利日漸荒廢。

這也是一個不得不正視的現實原因。

而且真要洗,無論是杜充和金章宗,也都是能洗的,因為這倆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那麽充足的水利知識,他們也不可能對黃河決口會導致如此嚴重的水文大變動有所預料。

那麽以此為理由,上了國際法庭,也可以以無知來辯護,以間歇性精神問題發作的名義減幾年刑期。

然後,再從道德層面上譴責這二人,一個主動、一個放任,都枉顧黃淮之間百姓性命……唯獨一點可嘆的是,就是這段時間內,所謂老百姓的性命,恐怕正是天底下最不值錢的東西。

不過,這麽一想的話,又過了八九百年,那一次決堤,卻著實不知道算是怎麽一回事了,總不能說那一位也沒有歷史經驗吧?

回到眼前,杜充感嘆自己的絕佳策略錯過了天時與戰機之後,復又繼續侃侃而嘆:

“其實,為父非是說抗旨,我若抗旨,又何至於讓嶽、酈二將準備出兵事宜?只是憤然於官家與南陽諸公罷了,既然金軍已經渡河南下,安心守城便是,如何他們自己端坐於城內,卻只是一味拿綱常大義來壓我?今日當著你的面,為父也沒什麽可遮掩的,依為父來看,這大宋上下已經無救!咱們也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杜巖束手不語。

至於杜充,本想繼續宣泄,但回頭一看自己兒子形容姿態,就知道對方多年未在身前,並不全然相信自己,卻又忽然泄氣,幹脆起身而去。

而杜充一走,杜巖方才釋然,宛如躲過了什麽一般。

就這樣,不管如何,充滿了悲觀心態的杜充弄巧成拙,他本想借八字軍拖延出兵,卻不料王彥收到文書,居然如此迅速來到,也是徹底無法,只能出兵。

實際上,此時宋金雙方,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兩萬八字軍突然南下有些措手不及,卻又都有些輕視,然後都沒有注意到,這兩萬與金軍纏鬥累年不停的部隊,已經在事實上對河南地區的戰略平衡起到了微妙的作用。

臘月十九,等嶽飛布置好以湯懷、張憲、徐慶三將各自引兵,合計一萬謹守東京城後,杜充到底是無可奈何,先是匯合王彥兩萬八字軍,便直接引四萬余兵馬南下。

而嶽飛、酈瓊、王彥各部約束得當,行軍極速,一路不停,中間中牟的耶律馬五前來窺視,卻愣是沒敢動手,著實讓杜副留守有些失望,故此,不過兩日,部隊便抵達開封城西南重鎮尉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