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界溝(續)(第2/3頁)

“老者未必聽,且天下戰亂突起,河北河東基本淪陷,你們說大宋有一萬萬又兩千萬人口,此時遭兵禍的,何止一兩千萬?將來遭兵禍的,又何止三四千萬?”趙玖在馬上回過神來,卻頭也不回緩緩言道。“所以身為天子,行此微善,反而像個笑話……”

“不會的!”楊沂中趕緊正色更正。“正所謂君子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見其生不忍見其死,官家查探民情,知民之疾苦,雖只是隨口善意一言,卻正是君子仁心所在,而君子仁心又哪裏分天子和尋常人呢?”

劉晏在旁,本想跟上奉承,但張口欲言,卻一時轉不過彎來,只能硬著頭皮加了一句:“官家,臣也是這般想的。”

前方趙玖聞得此言,到底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然後方才回頭斜了這二人一眼:“平甫(劉晏)不會說就不要說,正甫(楊沂中)會說不妨多說點……正甫你不就是擔憂我要是真去了界溝市集裏,到時候李相公會訓斥乃至於降罪於你嗎?所以才出言委婉提醒,逛逛鄉野也就罷了,真不要進去界溝了,因為朕身為官家,幹這種事情並無意義,不如演個木偶來的有用。”

容貌威嚴的楊沂中難得幹笑一聲,並未駁斥,卻又拍馬上前,立即恢復了正常時的威嚴姿態:

“官家!臣並不僅是懼怕宰相,更是憂慮官家安危……市集之中,不能跑馬,不好露刃,且不說時局動蕩,萬一真有膽大包天之徒,屆時會有肘腋之患;只說官家這身圓領紅袍裝扮,偽作親王,哄哄那些鄉野人都不夠,到了集鎮中,必然會驚起有心人,屆時身份揭穿,百姓又多,良莠不齊,不免會出岔子,官家也不可能真能看到什麽。”

趙官家緩緩頷首,一本正經:“我懂了,正甫是勸我脫了這件衣服再去!”

楊沂中登時哭笑不得。

與此同時,在後面跟不上插不上嘴的劉晏劉平甫卻也看著前面二人面露怪異之色……話說,趙官家是官家,他文武雙全也好,嘴皮子厲害一點也行,那畢竟是官家,沒得想沒的說。可這幾月隨侍天子日久,劉晏卻才發現,之前他一直以為是個威嚴人物的楊沂中才是個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想這楊某人六代為將,算是世出將門,而且容貌威嚴、身材高大,治軍也算嚴謹,弓馬也了不得,乍一看真是古之名將一般的人物,可怎麽就學會了這種文官曲曲彎彎的本事呢?而自己一個進士(哪怕是遼國的進士那也是進士),卻半點不懂這些,以至於官家說出他怕劉平甫說話不好聽這種話來。

而就在楊沂中和劉晏各自胡思亂想之際,那邊趙官家說完冷笑話後,眼看著身側、身後二人都一時胡思亂想,卻是忽然間抓住機會縱馬加速,一瞬間便跑出百十步外,直往界溝方向而去……楊劉二人怔了一下,然後暗叫不好,便也雙雙勒馬加速,奮力跟上。

且說,佛堂裏的政事堂會議乃是午後才結束的,出來的時候便已經是下午,看了兩個村子,此時已經快到傍晚,所以楊沂中真正的心思乃是不停說‘好聽的’,以拖住這位趙官家,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罷了。

然而,相處日久,趙官家雖然未必懂得楊沂中的花花腸子,卻也警覺起來。而且身為官家,他隨時可以掀開桌子任性……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被李相公逼著當可達鴨當累了……所以這才忽然間撒丫子耍賴去了。

回到眼前,且不提劉晏完全想不通自幼在汴梁那種天下第一繁華去處長大的官家,為何這麽想要去這種野鎮上玩耍;也不提楊沂中心中惴惴,唯恐官家厭煩了他的奉迎……只說這趙官家素來善於騎馬,更兼平原之上一騎當先,放肆馳騁便可。而偏偏那楊劉二人與身後騎兵又因為各自披甲的緣故,竟然一直追不上官家胯下的好馬,反而越拉越遠,以至於二人到了後來根本不敢亂想,只是拼命追逐了。

一直到日落時分,楊劉二人方才引數十騎追上了趙官家,卻愕然發現這位官家並未進集鎮,反而是駐馬於集鎮西南側往行在方向的潁水河堤上,然後居高臨下,望著這界溝小鎮出神不已。

楊劉二人不敢打擾官家,便隨之立馬,然後一起放眼望去。

且說,只見這中原臨河小鎮,前有渡口連結潁水,後以木欄堆土成圩,方圓不過數百步,正經大房屋也不過數十幢,又有草木所立窩棚,以成露天市集,頗顯簡陋。

唯獨此時行在停於數裏外,中間幾個村莊年輕男女俱來此避讓,又有一些行在官員家眷奴仆,帶著金珠等物在此販賣,並采購布匹糧食等緊缺之物,故確實顯得人多一些,熱鬧一些罷了。

而此時,夕陽漸下,眼瞅著市集便要關閉,有些膽大的、穿著短襖打扮村民記掛家中,三五成群出得圩子,一邊攀談今日見識一邊小心向村中而去;卻又有些商戶、百姓連連呼喚渡口漁民、艄公,請人家幫忙渡河向西,儼然是自潁水對岸而來,此時要往歸對岸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