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界溝(續)

“淮北也吃米嗎?”

趙玖從一處茅草土坯房內走出,手中抱著一個米甕,身後還跟著一個有些緊張的老漢,卻一開口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我看這周邊明明皆是麥垛、豆秸,稻杆極少,可為何少見豆類,面也比米少?”

“回稟……回稟大王。”

老漢哆哆嗦嗦,緊張萬分,而明顯識破了這位什麽大王身份的裏正又幹脆只會趴在地上撅屁股,無奈何下,萬事通楊沂中楊祗候只能親自下場了。“黃河以北,皆賴河運,淮南稻米、布匹,皆輸至東京,故黃河以北,大多都能吃上稻米。除此之外,麥不善貯藏,豆料則珍貴,所以淮北人都早早先吃面做的窩頭,然後賣出豆料,需要儲糧時則以粟米為遠儲、稻米為近儲。”

趙玖恍然大悟,結合著之前這大宋一億兩千萬人口的數據,他哪裏還不明白,這是人口到了一定程度後,社會分工細化,繼而使商品經濟發展起來了!

而按照楊沂中的說法,很顯然,淮南的稻米由於產量大,所以很自然的流通和補充到了淮北地區;而豆料此時更像是經濟作物,是用來換錢的;粟米,也就是小米,產量也好、價值也好,甚至口感其實都遠不如稻米、白面、豆料,但卻因為極為耐貯藏的緣由,反而長久的保持著一定的存在價值。

“老丈家中有小米嗎?”一念至此,趙玖直接回頭朝那老者相對。

“沒、沒有!”這老丈已然有兩分老朽糊塗之意,見到幾十個騎兵護衛著的什麽‘大王’後,更是驚駭,以至於連話都說不順當。

所幸這裏是中原腹地,口音對趙玖而言還算是本土,所以交流還算是勉強。

“備一點吧!”趙玖見狀微微嘆氣,便將手中米甕交還。

“謝、謝大王。”老者驚得趕緊去抱,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提醒。

趙玖還回米甕,也不多言,直接上馬,根本沒有理會早已經戰戰兢兢伏地難起的裏正,便在一眾赤心隊騎士的護衛下緩緩出了這第二處造訪村莊。

講實話,趙玖此時的心情很復雜。

首先,今日造訪了緊挨著行在的兩處村莊,而兩處的景象都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按照他這個現代人的優越感,和對古時候低下生產力與嚴峻階級矛盾的腦補,外加從那些網文中認知來的所謂戰爭年代殘酷鄉野環境。

所以,這裏的村莊應該是‘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外加‘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

然而現實卻是一半一半吧。

千裏無雞鳴確實有,但白骨露於野是真沒有;老婦出門看也確實有,但老翁也真還沒逾墻走,也跟著一起出門看了……其中,沒有雞打鳴,只有老翁、老婦出門看,很顯然是因為此地距離行在的軍營太近,老百姓們為了躲避可能的兵災都離開了。

但與此同時,村莊內的道路整齊,本地特色的茅草泥屋雖然不乏格外破落的存在,暗示著主人家的徹底破產與逃亡,可總體而言新舊不一的顏色以及大部分房舍院落中遮掩不去的生氣,卻依舊說明這兩個村莊都還算是健康的。

除此之外,留守村中老弱們的粗布衣服也還幹凈,剛剛那個裏正更是穿了一身染色整齊、還有暗花的綢布直綴。

總而言之,生產力低下是有的,因為北面戰爭導致的內部壓迫加重也是存在的,貧富差距更是明顯,底層老百姓數著米甕裏的米過活更是親眼所見……可戰亂一日沒有波及過來,這到底還算是一個正常的鄉野。

且說,以前在明道宮的時候,趙玖不是沒有出去看過,但可能是那裏更偏北,而且周邊多是明道宮的‘皇莊’,幾次遠行也都是清晨馳馬,然後便匆匆折返。所以,這位趙官家很難接觸到真實的基層風貌。以至於他心中將那位道君太上皇帝治理了幾十年的大宋,當成了萬歷去世之後景象,也就是看起來還能糊弄,實際上一戳就破的末世。

但現在看來,此處最多算是嘉靖時期,所謂嘉靖嘉靖家家幹凈,因為自以為是的道君皇帝的盤剝和官僚們的腐敗,百姓掙紮於破產邊緣是不錯,但距離整個社會失控,破產無救似乎還是有點距離的。

可這麽一說,不就又顯得那位道君太上皇帝更能作了嗎?嘉靖名字裏也有個靖,也能作,但人家也沒作出來一個靖康恥啊?!

當然了,考慮到這位官家低劣的歷史水平,和大而化之的粗略想象,再加上他也沒穿過嘉靖和萬歷,說不得就是一廂情願胡思亂想呢!

“官家真是聖天子仁心。”

眼瞅著趙玖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不自覺往界溝而去,楊沂中終於忍不住再度開口了。“知道前方有賊人,冬日間交戰起來必然截斷潁水、淮水,連上冬季冰封,說不得便要一冬都難通運輸,便提醒那老者儲備一些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