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輕手輕腳過來行了禮,收了盤,轉身隱沒在楊駟背後的陰影裏。

楊駟依然四肢著地,顫抖如篩,他根本無法回過頭去。

方才就是有人,配合著天子那聲“放肆”一腳蹬進了他的膝窩裏,力度之大,毫不與他客氣,險些要將他的腿筋挑斷。

天子好似也被他那一個大滑跪嚇了一跳,緩了片刻才出聲,“……你可有什麽想自己交代的?”

聲音裏還滿是猶豫不確定。

天子說到底還只是個稚幼少年,是太皇太後選中的棋子,而他楊駟可是太皇太後的本家人,這是他的□□,是他自信小皇帝不敢拿自己怎樣的最大底氣。

他已經橫行太久了,忘記了龍椅姓什麽。

惡向膽邊生,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勇氣,楊駟咬緊牙關,猛地一蹬地發力,“我去……”

在躍起的一瞬間,他分明看到了小天子向後瑟縮了一下,眼中有怯色。

然而下一瞬什麽東西無聲地擊中了他的腳跟腱,還未感觸到痛,整條腿便已失去了知覺,只剩下被他咽入喉嚨,不成聲的嗚鳴。

天子皺眉:“你去什麽?”

楊駟痛喘:“我去年借著襄國公的名義強買了京郊幾畝田,把那個村改名楊家村。”

天子似是還不滿意,“擡起頭來。”

楊駟低著頭滿是冷汗,不應他話,打算裝聾作啞。可即刻他的頭發就被人狠狠地薅住,強迫他在戰栗中擡起了頭。

他的目光打落在那張瓷娃娃一般的面孔上,又緩緩逡巡到天子背後,隱約在烏發陰影裏的半張臉。

明辭越的存在感不高,還是平常那般低眉順目,嘴角帶著彎淺笑。可他的距離顯然已經超過了禮法劃定的界限。

他俯在天子耳後說了什麽,天子小臉繃緊忍著笑,低聲佯怒斥他一句。

兩人一來一回,貌似是聖上訓誡臣下,落在有心人眼裏,卻好似一對交頸而眠的池鳥。

明辭越的目光自始至終,溫柔地陷在昏暗裏,正大光明地追隨著天子的一顰一蹙。

仗著天子察覺不到。

那道目光,熾熱,赤.裸,食髓知味,近乎著魔。

楊駟看傻了眼,他從未見過這般的目光,好似在京城樓裏傾家蕩產追女求寶的富家子弟,目光也不及這的十分之一。

他方才好似想錯了,不是天子對璟親王做過了什麽,或許應該是……璟親王對天子做過了什麽?

楊駟偷翻著眼窺視實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明辭越終於肯注意到他,那雙長而微挑的眸子緩緩掃視了過來,停在他身上。

笑即刻消失了,明辭越的眼眸深處瞬時結了了重冰,充滿著居高臨下,對某些臭水溝物什說不出的反感,厭惡。

對上這雙眼,楊駟潛意識裏的危機之感一觸而發,全身不寒而栗。

頓時,加在他背後的脅迫好似又重了重。

小天子顧慮頗多,有太皇太後限制,不敢動他,但明辭越卻是真的敢。

楊駟明白過來,自己瘋了,真是瘋了,才誤以為璟王也不過是天子圈在宮裏壓在身下的一條狗。明辭越曾一支隊伍掃平西漠八部,單騎闖營,千裏射下主帥頭顱。

可他這種人永遠只會是馴化不了的狼。

這狼隱去了一身腥,披著羊皮,學著羔羊的樣子跪下前肢,伴主安眠。

天子卻依然是一身地不設防,向後懶散地癱軟著,依偎在野狼翻露出的柔軟腹部上。

他已不只是太皇太後的棋子,他還擁有了一片名叫明辭越的蔭蔽。

楊駟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他倆是誰瘋了。

紀箏滿心的放不下,不禁耳語問明辭越,“他這驚恐的小眼神是在看朕?是朕嚇住他了嗎,可朕還沒把他怎麽……算了,當朕沒問過。”

哪會有人真正臣服於原主這種任性暴虐小暴君,圖他脾氣大,圖他不上朝?

一介國君怎麽可能單憑脾氣大,憑殺人多就能服眾禦下,興國□□。

紀箏看過原書,心裏更加有數,原主過得雖然安逸任性,但在更多人的眼裏就只是個無權的笑話……

他只是龜縮習慣了,根本不適應面對外人。本就沒指望握住權柄,震懾住哪個大臣,他只是想尋著原主路線走,撈一個封王軟禁的美好結局。

明辭越柔和地沖他笑了笑:“聖上是天子,天子無須多慮,禦下自有龍威,即便是坐在那也是不怒自威的。”

紀箏幹幹地笑了幾聲,卻發現明辭越這話一本正經,遠不是在與他開玩笑。

明辭越又繼續道:“天子生來便自帶氣魄,能征服許多人。”

“比如,征服了臣。”

征服了臣。

紀箏嗓子眼一下子很幹,徒勞吞咽了半天也毫無作用。

他裝作沒聽見後面小聲的那句,不想偏頭看見明辭越,只得硬生生地看著楊駟,“朕提醒提醒你,慈寧殿後苑的泰水河,想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