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烏合之眾

“高俅一來報訊,我就去尋葉柔他們,讓他們跑,但簡王府的鄧鐸和章惇的人,來得也很快。”

姚歡一面說,一面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肚,輕輕地幫邵清塗勻木芙蓉汁。

邵清聽出她語調中的疚意與黯然,喟嘆一聲道:“簡王已有爭儲之意,怎會不怕被我連累?我昨夜也在想,我們是不是,從雄州回到京城時,就該向官家坦言我的過往。”

姚歡搖頭:“你莫自責。當時連蘇公都反對這樣做,既已與那邊了斷、從此不過是做一個循著良心過日子的普通宋人,再去與官家和盤托出,豈非給官家出難題?官家要不要去質問遼國此事?你養父是為耶律淳私下運作此事,耶律乙辛的殘余,本就盼著耶律淳被遼帝尋岔子,你養父難道不會被當作犧牲品?誰能未蔔先知地想到,會被宵小算計呢?錯不在你,而在那些醉心權術之人,為達目的已不擇手段。”

姚歡仔細地將邵青雙掌青腫淤紫處都檢視了,正想再問他,是不是要尋木片,如夾板一樣將斷指固定復位,章楶和曾緯,又轉回來,進了院子,來到囚室外。

“章公,對不住。”

邵清艱難地擡起手腕,想向章楶行禮。

章楶已過古稀,算得戎馬倥傯,對西夏大大小小的戰役中,不知審了多少細作,平生頭一回,對個異族男子由衷憐憫。

他瞥了眼邵清的手,對曾緯道:“同文館,自從上回你和你嶽父共審宣仁太後欲謀廢立案後,就設了刑具了?”

曾緯今日,實沒想到章楶章老帥,一大早就這麽看似雲淡風輕、實則雷霆萬鈞地殺到同文館來。他琢磨琢磨,明白應是昨日樞密院有人去章惇那裏通風報信。

他內心有些後悔自己一時沒忍住,先折磨邵清出一回私怨,現下只得強撐氣勢,作出秉公辦事的模樣,對章楶道:“章公,此人奸惡黠猾,審案時,不能以國朝對文士的法子待之,須……”

章楶打斷他:“曾舍人,有一事方才忘了說與你知,兵部的梁判事,也立了功,將此人一位姓葉的同伴抓了,關在兵部那頭的牢裏,那邊可不興這麽用刑。今日官家聽奏後,他們只怕都是要被帶去見官家的。官家痛失愛子不久,心軟得很,老夫提醒你,將人送過去時若掛著彩,不妥。”

曾緯一驚,聽懂了章楶在威脅他什麽。

是自己初戰告捷太歡喜,也太大意,壓根忘了邵清從前的私塾裏,確實有個看起來頗精明的婢女。自己沒去一道逮了,頓失一城,給簡王那邊得了個打消官家疑慮的好機會。

章楶瞧著曾緯眼神有變,心中感慨,你父親於國務政事上,確實有過人之處,令老夫我也時常佩服,但他又癡迷權譎那一套,難怪家風或歪,教出你這樣的兒子。你們曾家,哭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章楶遂又沖月洞門外招手,今日隨他來的牙卒,快步近前。

“你,在環慶時,跟邵郎中學過包紮傷處和接骨吧?去,今日徒弟伺候師傅,將你師傅的手,治一治。”

得了老帥的命令,牙卒麻利地掏出一細卷桑皮,給邵清包了手指,再尋了地上的樹棍兒,撐住骨頭,用帛帶紮牢。

曾緯看得怒火中燒,老東西這登堂入室反客為主的作派,忒肆無忌憚。

但對方是章楶,他曾緯還能當場翻臉麽?

姚歡與邵清,忙向章楶連聲道謝,章楶擺手,對邵清淡淡道:“真的賴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你向我大宋,如實陳情即可。”

……

姚歡跟著章楶出來,想問問章楶,可知曉一夜之後的朝堂訊息,章楶卻恢復了剛嚴冷肅的模樣,不與她多言,上馬走了。

姚歡舉目四望,只覺得已然繁忙喧囂起來的汴河兩岸,車水馬龍的情形,都好像有了重影,且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尋了幾步外的漿水攤子,問有沒有胡豆飲子,想喝一杯提提精神,好有勁頭先去竹林街看看邵清同父異母的宋人妹妹,小玥兒,再去那磁州鐵藝坊探一探。

攤主殷勤地應了幾聲“有”用陶杯盛了,撒幾粒新鮮的早秋桂花,遞給姚歡。

姚歡一面喝,一面打量同文館周遭。

早上只想著快些進去見到邵清,不及多看。

此刻她才發現,同文館大門兩側到長溜兒的圍墻下,每隔十來步,就有一座造型極為精美的石器。

姚歡問攤主:“那個,是什麽?”

攤主瞅一眼,答道:“娘子,那是夜間點燈用的。你瞧見蓮花座上的纏枝紋鏤空石球沒?像不像城裏有錢人家用的熏香爐?”

姚歡點頭:“像。”

攤主笑道:“對咯,這石球,到了晚上,就點上松脂,像燈籠一般,但配上蓮座,瞧著特別雅致。高麗人喜歡唐時的蓮花座,又愛煞我大宋的熏香爐,所以同文館的石燈,也鑿成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