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摘牌允婚(上)

綱運的船隊,終於進入汴河卸運碼頭時,空氣中已彌漫著秋涼之意。

邵清與姚歡下了船。

別離三季的開封,那熙來攘往的都城繁華景象,霎時在眼前鋪展開來。

姚歡的目光,落到幾步外橋柱下的一個少年身上。

她走過去細看,只見少年左手壓著畫板,右手卻握著兩支筆。

一支是普通的狼毫細杆毛筆,另一支則沒有筆頭,筆杆也被劈開一般,成為半月形的竹槽。

少年將狼毫筆嵌入半月竹槽內。

釘在畫板的麻紙上,壓著厚厚的木條,描有精細的刻度。

少年用竹槽末端抵住木條外緣,輕輕一劃,嵌在竹槽裏的狼毫筆,便在畫紙上留下一條幹凈利落的筆直墨線。

“界畫?”

姚歡脫口而出。

界畫,晉代起就成為中原繪畫技法的重要分類。作畫者以界尺校準勾線,配合工筆畫技法,最擅表現亭台樓閣或街市房屋等,細節到位,透視精準,令觀畫者有如看建築設計3D圖。

姚歡再是不懂畫,上輩子《清明上河圖》的講解還是聽過的,因而曉得界畫。

那少年聽姚歡說了行話,擡起頭,沖她笑笑,又低頭繼續畫畫。

他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界筆、界尺的運用卻極為熟練,雙手配合流暢如清風拂崗,筆尺交替如長袖弄影,堪堪幾個呼吸間,半座小石橋的框架便躍然紙上。

姚歡越看越有一種要開腦洞的猜測……

恰此時,不遠處跑來兩個小童子,興奮地與少年道:“張擇端,我們抓到鰲蝦了。”

果然是他!

但姚歡,對於打卡到《清明上河圖》作者的激動還未燃足,驚喜就被分去一半,給了童子手中的小龍蝦。

暌違京城大半年,這個繁殖能力超強的生物,勢力範圍果然從開封縣的水田裏,拓展到京城溝渠了。

邵清也盯著鰲蝦。

他想起當年開封大水,自己劃著竹筏子去將姚歡養的鰲蝦兜出來,不過區區三年,竟好像恍如隔世。

張擇端從懷中掏出許諾的糕點,遞給兩個娃娃,哄他們道:“你二人捉著蝦再跑一回,不過須從橋下跑來,我好將你們和橋一起畫下來。”

娃娃有糖,萬事好商量。兩個童子一口答應,揣好菓子,拈著那張牙舞爪的小龍蝦,照張擇端的吩咐去做。

姚歡覺得有趣。

原來這是兩個付費模特。

張擇端的藝術創作,竟也和後世各風景名勝區的攝友們一樣,是從擺拍開始的。

但少年張擇端,當真已頗有兩把刷子,界畫水平固然了得,扔了界尺和竹槽,單一支毛筆畫人物速寫,亦須臾即成,神形皆出。

姚歡忍不住嘖嘖贊嘆。

張擇端又擡頭看看這對容色和氣的青年男女,驀地帶了靈機一動裏透著羞澀的商量口吻道:“官人,娘子,若不急著趕路,可否有勞二位,往那橋上走一遭。”

姚歡了然,爽快一笑,扯扯邵清的袍袖:“走,承蒙人家看中,快上橋,讓小先生畫。”

張擇端十分知禮數,待揮筆完成兩張一模一樣的“佳侶行橋圖”後,請邵清和姚歡下橋時,恭敬地將其中一張送給他二人。

天爺,張擇端的手稿!

“請先生賜簽名。”

畢竟是買賣人腦子,姚歡激動之余,瞥一眼這張速寫未落款,當即提了這個茬兒。

再次接過畫稿,姚歡又誠意邀請道:“張先生,往前走一裏多路,東水門內,沈二嫂湯餅鋪子,是我家姨母開的。我二人正要過去,這時辰了,先生賞光,讓我請頓便飯?”

張擇端露出驚喜之色:“呵,原來沈二嫂是令姨母?她家門前,最是熱鬧,我常守在彼處,能畫到各色人等。二嫂客氣得很,總給我端些吃食。嗯,不過……”

張擇端頓了頓,帶了參研之色望著姚歡道:“娘子想是離京時日不短,二嫂那一處,如今可不是鋪子,乃是二層正店,只是一樓兩側仍搭著飯棚,做的風味小食。對了,令姨母家的招牌也換啦,叫作‘十三香鰲蝦’。”

……

這個紹聖四年的初秋,回到京城的邵清與姚歡,看到了從時局到周遭親朋的許多變化。

市易務沒有重開,導洛司沒有復建,各行商家的倉惶緊張情緒,沒有他們歲初離開時那麽濃了。

小龍蝦繼續占領帝國都城龐大的餐飲市場,王犁刀這個副行首,當得頗為風生水起。蝦行吸收了幾個在金明池外圈塘養螃蟹鯉魚的水產戶,將城北幾處市肆、瓦子周邊食肆的地盤,劃給他們,而禦街至城南的大小酒樓飯鋪,仍是從開封縣姚歡租的那五十畝公田裏進蝦。

沈家的機靈可愛擔當,小婢女美團,春上就由劉錫劉將軍迎進門做了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