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小公子其實還行

邵清為了清凈二字,挑了艘只有十間艙房、中等形制的客貨兩用木船。

結果可想而知,船不大,客人便不多,那位雀兒般聒噪的端木公子,他們躲都躲不開。

近水多潮,艙房又狹小,船客白日裏都將木門敞開著通風。

端木嚴的艙房在邵清的隔壁、姚歡的斜對面。

登船翌日,晌午,端木嚴一見邵清打開艙門,便攜上棋,去找邵清。

邵清冷淡推辭:“端木公子,在下是郎中,琴棋書畫皆為門外漢。”

“無妨,下得不好,我教你啊,小弟自開蒙時,便得名師指點棋藝。”

端木嚴滿臉誠摯。

邵清無語,面對那雙還帶著少年人純凈神態的眼睛,他確實,也不曉得再用什麽不傷人的話,將這尊菩薩請走。

端木嚴麻利地擺好棋盤,忽又露了一絲慧黠笑容道:“至於學問嘛,昨日趙兄既能一語道出蘇程二子的學派之爭,可見素來亦有參研,此刻更不要藏拙咯。”

言罷,他隔門喊一嗓子,讓自己的書童送來幾本書。

邵清瞥一眼,最上頭的,竟是程頤的《伊川詩說》

端木公子執起這本《伊川詩說》翻到一頁,指著書中的文字,向邵清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程子先生注釋《關雎》時說,淑女配君子,乃修身齊家的應有之義。至於窈窕二字,則只是表明思之切,人們若將這二字理解為美色,甚至往淫色去想,謬誤,大大的謬誤。趙兄你看,小程子先生說得多好啊!唔,不知蘇子由學士注解《詩經》時,又有何見解。小弟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蘇學士。”

邵清本來,覺得端木嚴大約只是個天真莽撞的富家小公子,四處拜師不過是心血來潮,仗著家底豐厚,到各處遊山玩水,在幾個有名的書院住它十天半個月,好回鄉與人吹牛。

沒想到,人家確實真的將程頤的著作,仔細讀了。

只聽端木嚴繼續道:“趙兄,小弟也是去歲造訪兩京時,才曉得,原來蜀學、洛學,哦還有朔黨,這樣的提法,竟已不合時宜,眾人都在提蜀黨、洛黨、朔黨。唉,為何天下飽學之士,多會落入黨爭之困呢?求仁也好,求理也罷,最後卻落得個求氣,一世英名,不過落得如此呀。”

他嘆惋的口吻,與昨日可惜那盤魚丸沒做好,如出一轍。

邵清摩梭著一個棋子,溫和地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說不出什麽。

心中卻越發驚訝,此人年紀小,但已頗有不俗的見解。

“端木公子,聽口音,不是河洛人士?”

邵清問道。

端木嚴拱手:“小弟家鄉,在廣南西路。”

邵清聽聞小公子竟是來自廣南西路,驀地動了另一個念頭,繼續語氣閑閑道:“彼處最南端,可是雷州?哦不對,應是昌化軍治所,瓊州,儋州。端木公子,那邊氣候如何?”

端木嚴稍有遲疑。

他在短暫的瞬間裏,斟酌自己應如何回答。

他的出身與少時所歷,令他已鑄成灑脫不羈的性子。他樂於對看得上的人示好,也懶得管別個取笑他癡愣稚拙。

江邊酒肆裏,端木嚴見到臨窗而坐的姚歡,只覺如見到一朵的清樸秀麗的山茶,便毫不猶豫地去搭訕。再見到邵清,則觀之如泠泠溪澗旁的一枝修竹,有沉靜澹寧之姿,不免更生出幾分傾羨來。

這對獨特的兄妹,縱然兩個光潔的額頭上,皆是儼然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端木嚴仍然願意在同行中,熱絡地去結交。

此刻,其中的哥哥,好不容易態度有融冰之象,主動向自己探問風土人情,端木嚴多麽希望自己能愉快地暢談一番啊。

然而,他不能。

因為他不知道。

他雖然話多,但說的盡是自己深度鉆研過的事,比如小程子注釋詩經都說了些啥,比如魚丸怎樣才能做得嫩如瓊脂。

若要對懵懂之事瞎編吹牛,他端木公子是絕對不屑的。

端木嚴於是赧然地一咧嘴:“小弟,家在廣南西路的西面,倒是四季如春,南面的幾個州縣,猶其隔海而望的昌化軍那邊,氣候如何,小弟實在不知。”

邵清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公子為在下,指教指教棋藝吧。”

二人對戰了一陣,端木嚴即由衷贊道:“趙兄過於自謙了,兄的棋藝不俗呐。弈棋之道有四,曰品,曰勢,曰行,曰局。品者,見優劣。勢者,見強弱。行者,見奇正。局者,見勝負。趙兄弈棋,落子不謀急勝險局,品勢皆為上乘。”

邵清眸光一凜。

非因被這麽直接地拍了馬屁,而是對端木嚴拍馬屁時論證的思路,起了幾分伯牙遇子期的共鳴。

這少年,笑不嘻嘻、啰裏啰唆的外表下,頗有些氣定神閑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