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話癆公子

大宋王朝二十三路,蘇轍的貶所筠州(今江西高安)在江南西路。

自京城去到筠州,大部分走水路的話,須由蔡河過穎昌,涉淮水後行一段陸路,進入長江,再取道支流,方能抵達筠州附近。

為免在開封城內一同上路過於惹眼,正月頭上,沈馥之陪著姚歡,先到京城南邊的陳留,在客棧小住幾日後,方迎到了趕來會合的邵清。

畢竟冬去春來,此際的蔡河南段水道,已融冰通航。

沈馥之送二人來到蔡河邊的碼頭時,見邵清包下了一只木船,再無旁的客人。

她正顧慮稍起時,卻聽邵清與船家道:“這是舍妹,請你渾家,引她看看艙房吧。將南邊那間與她,我住北邊。”

船老大殷勤地應著,喚出同船幫忙的家中女眷,接了姚歡上船。

錨出水,船離岸。

沈馥之看著甲板上兩個與她揮手的人影越來越小,回想這兩年來外甥女所歷的波瀾曲折,心中頗有些五味雜陳。

她擡起頭,與天上的姐姐敘了幾句話,只願外甥女快些回到京城,諸事皆塵埃落定,賀詠的身份昭然於禦前,竹林街的牌坊卸下,邵清便能將歡兒安安妥妥地迎娶了。

這個紹聖四年的早春,姚歡在自己的穿越版本裏,終於換了地圖,走出開封城,才真正得以通過“交通”這一最直觀的方式,看到遠比京城商業恢弘而復雜得多的帝國經濟景象。

漢唐時候“百裏不販樵,千裏不販糴”的民諺,到了此世,已變成了商賈口中的“江淮賤粳稻,京師獲利豐”

人們開始像打了雞血一樣,在帝國的土地上穿梭往來,運糧食運茶葉,運布匹運瓷器,運石頭運木材。滿載男女老少,或為趕路、或為悠遊的客船,亦絡繹不絕。

熙熙攘攘,晝夜能行,而不必像陸路那樣受到山路險阻、騾馬生病的情形限制,皆拜中原以南發達的漕河水運網絡所賜。

“簡直就像後世的高鐵網。”

姚歡站在甲板上,看著河道中萬舸爭流、北往南來的景象,不由感慨。

待到了淮水,又見到更大的船只,三四層也不稀奇,雕梁畫棟,木階層層,形制如天上宮闕,壯觀華美。

雖是寒意料峭的早春時節,但凡天氣晴朗,每一層寬闊的甲板上,仍擠滿了各式打扮、憑欄遠眺的男女老少。

姚歡好幾次,望著這些遙遙行過的北宋版豪華郵輪,露出驚艷之色,連四面合圍的冰涼水氣都不覺得了。

所幸邵清有備而來,離京時便在皮貨鋪子買好裘皮坎肩。

他鉆出艙房,給姚歡披上,手便離了她的肩頭,人也站開了幾步,問道:“京城汴河如何能有此物,你可想,換乘那些巨船?”

姚歡搖頭:“我就是看個熱鬧。若論快和清凈,自然還是小船好。我們是趕路,又不是遊山玩水。”

邵清聽到“清凈”二字,甚喜。太對了,他才不願意,他們周圍,都是閑雜人等。

他望著姚歡裹緊坎肩的背影,一時憐愛驟起。

他多麽希望,此時供她取暖的,不是這張灰撲撲的裘襖,而是自己要多熱烈就可以多熱烈的懷抱。

只是,他很快,便捺下自己略有熾意的情緒。

即使二人如今,已敞開了繾綣心思,但尚在無媒無禮的時候,自己怎好唐突於她。

嗯,最多,也就是腦子裏想一想。 ……

二人到了淮水,不得不棄船改走一段陸路後,這一日終於到了長江北岸。

春江浪大,小船不航,必須換大船了。

正是近午時分,邵清看出姚歡被一路行來的馬車顛得七葷八素,便不急著拉她去問船,而是先在江邊碼頭尋一座體面潔凈的酒肆,囑她靠窗坐了曬著太陽坐了。

邵清離開須臾,回來道:“我看這一家,用活魚取肉斬茸,現打了圓子,也不似京城那般油炸之法,只入水汆了,再用筍片、蕈子燴煮而成,應是清淡不膩的,我讓掌櫃做一份來?”

“好。”

“再要個薺菜豆腐羹?”

姚歡還是點頭。

一路行來,小船上吃得簡陋,僅能飽腹而已。每隔幾日到一處大碼頭,邵清總會帶她正經吃一頓。

邵清已然很曉得她的口味,但每回點菜,仍這般柔聲細語地問一回。

待到飯菜端上桌,邵清匆匆墊了些,便起身道:“這酒肆裏進進出出的,女客官不少,應是個妥當之處。你且慢慢吃著,好好歇息,我往江邊去看看。”

姚歡靠在窗下的桌邊,看著身形頎長的邵清,在江岸的幾艘客船邊,遊走問詢,只覺心中舒然,身子似也沒有方才那般疲憊無力了。

正要轉過頭來再喝一碗湯,卻唬了一跳。

桌邊也不知何時,站著個年輕男子,笑眯眯地向她打問:“請教娘子,這魚圓,好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