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以直報怨(上)

姚歡腦中,仿佛出現上輩子做項目時,看到辦公畫板上出現的各種素材示意圖。

孟皇後在瑤華宮提及的趙煦對貶斥蘇轍留了一手,蔡家與鄧洵武的過從甚密,京城士庶對於蔡京掀起宣仁之誣的怒火,蔡京的風頭日益蓋過章惇,曾布與蔡京必將勢同水火,曾布與章捷關系的緩和……

上述種種,就像一個又一個環扣,彼此相關,而今日賀詠所說的舊案,則是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環扣。

如果依著歷史本來的進程,過了這個年,章惇與蔡京,就要將清洗元祐舊黨的力度再次升級,朝廷會在春天就把蘇轍貶往雷州,蘇軾貶往海南島。

但眼下有了這突然冒出來的環慶舊案,歷史的劇本,說不定能改呢?

要改劇情,為什麽不在曾布身上試試?

除了“蔡京政敵”這個可以說給賀詠與邵清聽的理由外,更重要的是,來自後世的姚歡知曉,史載的曾布,正是在哲宗時期意識到,新舊黨爭或許會給大宋王朝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因而趙佶登基後,曾布努力地往朝堂引入舊黨勢力,宋徽宗趙佶的第一個年號“建中靖國”也有此意。

既如此,何不利用此案,讓蘇轍提前進入曾布的合作視野?

曾布與弟弟曾肇的關系一直不錯,而曾肇的女兒,嫁的正是蘇轍的兒子。曾布去歲願意為蘇迨留京出面轉圜,也說明曾、蘇兩家,即使分屬新舊兩黨,私下交情還在。

感覺有戲。

姚歡遂坦然向賀詠簡略而坦然地說了這兩年自己與曾家的淵源,繼而道:“離元日獻俘還有半月,我們不說徐徐圖之,亦該謀定而動。你給我幾日,讓我想一想。”

賀詠的情緒,較之方才回憶時,平靜了許多。

“歡兒,那曾緯與你姻緣不成、便對你接連做下不堪之舉,雖然按照你們所言,曾布也與他父子反目,但你若要幫我,畢竟也還是去與姓曾的人當交道。況且,此案不是雞毛小事,我本不願你卷入。我今日,實則只是,想與你見一面,說明原委,道個別……”

姚歡打斷他:“我並非只是卷入你的案子,我也是在幫自己。你方才,希望我好好過日子,可是,就在昨天,蝦行的副行首來找我,道是朝廷有令,開春後,京城各行,不論本行貨物是暢銷還是滯銷,皆須由市易司派人定價、決定是否由公家出面統一收購。這個市易司,便是蔡京慫恿官家重開的。此種將媚上拜相、榮華富貴視為自己做人唯一目標的權臣,根本不會在意,不顧一切與民爭利是多麽無恥,他們更不會在意,我們這樣的升鬥小民,有沒有活路。”

姚歡說到此處,覺得自己再怎樣克制,周身也好像熱了起來。

她最初來到這個時空之際,的確只想著安身立命、攢點錢搬去南方。

但這日子,過著過著,就不一樣了。

當你成為投入大海的一滴水時,便再也無法與洶湧的浪濤劃清界限。

這個晌午,姚歡離開後,賀詠沉默許久,才向邵清開口道:“她,變了許多。”

邵清道:“女子善謀而意志堅韌,是好事。”

賀詠盯著邵清:“但那日,若無你營救,她也難逃一劫。”

賀詠頓了頓,越發誠懇道:“邵兄,她再能幹,終究還是個年輕娘子,請你,照顧她。”

邵清看了看桌上那一對被喝光了咖啡的竹筒,淡淡笑道:“只要她願意。”

又補充道:“她若現下不是那麽願意,我便等。”

賀詠心頭一熱,仿佛淤積心底幾年的愧疚之結,忽地被人打開了。

他的眉頭舒展片刻,卻又往回擰了擰。

“那個柳氏和沈家原來的雇工,不能輕饒。”

邵清眯了眯眼睛:“唔,以直報怨,才是正道。姚娘子她,也未必軟弱,只是暫且沒空理會罷了。我這幾日從都亭驛下值後,去麗園坊看過。我想到一個法子,或可試試。”

……

臘月裏,天完全擦黑,也才不過酉中時分。

柳氏輕輕地打開自家院子的大門,先定睛細瞧,門板外側和門檻處,是否糊滿了大糞。

還好,許是今日雪著實下得大了些,義憤填膺的街坊鄰裏也窩在家中,顧不得像前幾日那般,來往她宅門口潑撒便溺了。

自從沈馥之雇的雜劇班子在麗園坊大演特演,柳氏白日裏只要一出來,就有半大娃娃沖她扔爛菜幫子、撒灶灰、拋狗屎,雖不至像石塊那般會傷人,汙了發髻衣服,也教她狼狽不堪。

就算她暫時不顧滿身汙穢,來到巷口街邊,欲要采買糧米肉菜時,卻無人肯賣她。

她再走遠些試試,然而行了好幾個坊,精力充沛的娃娃們依然跟著她,手上沒有“彈藥”了,嘴裏仍能嘰嘰喳喳地向貨郎店主們宣揚,這是個蛇蠍心腸的惡婦,讓她沒吃沒喝才是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