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毛筆酥

曾緯在後屋用完凈桶,將將走到狹窄門廊的盡頭,就聽見前頭廳堂裏,姚歡在與人說話。

“聽蘇公講,郡王臂上已經長出一層新膚,你的法子果然出奇制勝。”

“甚好。對了,蘇公可提起,那個燈燭局的人,怎生處置?”

“謀害宗親,不是斬就是絞,應是,活不得了。”

“嗯,那日先生給郡王包裹傷處後,多出一張魚皮,我去柴房給那人的手掌上裹了,他雖口不能言,但還向我頷首致意,我覺得,他不像十足的兇徒,卻不知,為何向郡王發難……”

二人雖聲音不大,但那男子的聲音,曾緯一聽就是邵清——語調沉緩,語速不快,總是一副刻意表現得斯文有禮、滴水不漏的模樣。

蘇家出事當日,原來邵清也在!

這已經夠教曾緯反感了,而更令他驟然間慍意上湧的是,歡兒面對邵清時,倒願意將那樁風波,又拿出來品評分析一番。

曾緯大步出了暗廊,叫聲“歡兒!”

邵清哪裏料到會與曾緯照面,頓時如那林間欲捕鳴蟬的牧童般,忽然閉口立。

曾緯倒不遮不掩,現了嗔怪口吻,對著姚歡道:“我方才就問你,蘇二郎的喜宴,你可也在,你支支吾吾的,定是怕我擔心,對不對?”

姚歡坦然:“一來怕你擔心,二來,此事,朝廷已張榜說了緣由……不過那日,我和姨母的確都在蘇家,失火時,我在廳中,若不是邵先生手快撲救,只怕我和賓客也都做了池魚。

曾緯“哦”了一聲,看向邵清:“多謝邵兄。”

邵清在短暫的失語後,已醒悟過來,他向曾緯拱拱手,又指著門邊倚靠的一件鐵器道:“不說那樁禍事了。今日在下,乃為蘇公送這改制後的烘豆器具來。”

他邁過去,吱呀一聲撥開那魚簍籠子般的鐵桶上的插銷,打開蓋子:“蘇公吩咐鐵匠,於桶內多加三道鐵片,這樣架在火上時,胡豆在裏頭翻滾能散得更開,不管碰到桶壁,還是碰到滾燙的鐵片,都能受熱,不至出現烘烤不均的情形。”

他又伸手,將門檻邊的一只大麻袋提起,抗在肩上,溫言道:“這是在下那胡人朋友,又從已到開封城的番商手裏,收來了些他們自己煎水喝的胡豆。姚娘子省著些用,明年開春才有海船運新的來。”

姚歡點頭。

曾緯瞪著眼睛,看邵清背著麻袋,熟門熟路地往後屋走去。

他仿佛被拴在凳腳的貓兒,看著老鼠穿堂而過,又火大,又無奈。

怎麽,這鋪子,你常來?那麽熟悉?

他正胸口憋悶間,門外卻進來一個年輕娘子。

徐好好。

徐好好見了曾緯,也是一愣,旋即將手中物件放在桌上,向曾緯福了福,客氣見禮。

曾緯還禮間,也不知哪裏生出一股意氣來,一時顧不上得體與否,笑問徐好好道:“徐娘子上回與邵兄相看後,可有結簪之緣?”

當世的開封,莫說較之漢唐,便是與仁宗神宗朝比,風氣也已更為開放,關涉婚嫁之事,雙方的長輩都會安排他們先“相看”一番,譬如蘇頌這樣的師尊老者帶著邵清與徐好好同遊,便是讓二人“相看”的過程。

若彼此看中,男方會在女方頭上插一支簪子,若看不中,男方就贈給女方兩匹錦緞“壓壓驚”

徐好好本來對曾緯這樣舉止典雅的富貴公子,總比對劉延慶那樣行伍出身的邊關武人,多幾分敬意,但此際聽他這般出語,頗為不悅,待想到邵清那廂的情形,她心裏自是明鏡一般。

你這曾公子,好不講道理,你遇著了勁敵,接招便是,若力有不逮,到手的娘子又叫別個搶去了,也只能自認無緣。攀扯我這般渾無興趣摻和在你們三人中的看客,作甚?

徐好好遂大大方方道:“曾公子不是媒人,倒比媒人還熱心。奴家與邵先生,不過是蘇公好意、卻亂點鴛鴦譜,吾等哪裏有緣做眷屬。但邵先生心善,這些時日常去為奴家的師傅診脈換方子,奴家當真感激他有這番坦蕩胸襟。”

言罷,去取了桌上的月白布匹,遞給愣怔之後對著曾緯露出責怪之意的姚歡,道:“莫看邵先生面上古板,實則有趣得很,他按照習俗給我壓驚的,不是錦緞,倒是這火浣布,道是深冬幹燥,吾家這木屋又內有火灶,吾等還常要秉燭練琴,當心走水。我已在二樓留了幾塊,這些,給你放在鋪子裏。”

姚歡接過火浣布,心思卻在曾緯臉上的神情。

他是怎麽了,徐好好與他不過在金明池外見了一次,何時得罪過他?

莫非因為,他不願自己拋頭露面地搞飯食行的創業計劃,所以連帶著對自己這合租者也不待見。

那也不能這般冒失地去問人家相親成功沒有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