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鯉魚皮

蘇頌言罷,又去看邵清救治趙佶的手法。

邵清的動作既輕且快,並非搭上冷布了事,而是每隔須臾就提起絲帛,令兩個王府親從再去浸了井水絞來。

趙佶胳膊燒壞了,腦子可沒燒壞。

事發經過,他清楚地知曉是這個青衫文士與高俅一同救了自己。

又聽蘇老相公與他說話的口氣十分親近熟稔,趙佶便也不忌諱自己的醜事教這文弱書生聽去。

確切地說,小趙王爺其實沒那麽在乎自己的醜事。

他在乎的是,自己會不會變醜。

“邵郎君,”趙佶嘶嘶吸氣,哀哀地問,“待傷好了,我的臂膀,可會如那焦炭枯木一般?”

邵清道:“郡王,草民先行處置一番,嗣後由禦醫再看。宮中杏林高手眾多,郡王勿慮。”

哎呦,這一聽就是糊弄本王的話。

趙佶胸悶勝過膚痛。

他這個有美學潔癖的少年,連鸚鵡華麗羽毛上沾了屎都不能忍,豈能忍得自己整條手臂,從此以後,黑黢黢粗剌剌,比之汴河邊那些整日經受風吹日曬的纖夫力工們的皮囊都不如?

他還要盯著邵清唧唧歪歪地追問,卻聽“篤篤”叩門聲。

蘇迨的新婚妻子,歐陽七娘怯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蘇公,二郎,姚娘子求見。”

蘇頌朝蘇迨點點頭,後者遂去開了門。

姚歡很有分寸地離得挺遠,站在院中。

歐陽七娘也不敢往屋裏瞧,亦垂著雙目道:“姚娘子說,她有個醫治郡王的法子。”

……

蘇家的灶間。

邵清與姚歡進來時,沈馥之剛剛為案板上潑過滾燙的水。

她的腳邊,兩只深桶裏,還悠遊著五六尾碩壯的鯉魚。

蘇家今日的宴席,涮魚片和生魚膾都要用到不少,因而鯉魚備了余量。

“姨母,我們殺魚吧。”

姚歡道。

沈馥之點頭,探身伸手,揪準鯉魚鰓部,倏地拎上案板。

鯉魚垂死掙紮,扭身甩尾,勁大如驢撅蹄子。

姚歡忙上前摁住魚腹,沈馥之抄起案頭一把砍肉的大刀,橫轉刀背,“啪唧”往魚頭拍去。

鯉魚頭骨裂了,扭動漸息。

沈馥之換了把刀,咵嚓咵嚓去了魚鱗,復又將魚拎了起來。

姚歡舀起一大瓢清水,自魚頭到魚尾,小心地沖走粘滿魚身的鱗片。

那一廂,美團又嘩啦一陣,拿燒滾的水,潑了兩遍案板。

待沈馥之將魚再次平放到案板上,姚歡取出柳葉小刀,在油燈火頭上烤了,略略晾晾,湊近大鯉魚,自鰓下橫劃一刀跨過魚腹,自脊背骨豎劃一刀直至魚尾,然後左手摳起魚肉一角,右手繼續捏住小刀,尖刃刺入,頂到魚的胸廓骨後,慢慢往魚腹部推進,直至取下半爿魚身。

她又將魚皮朝下,自己則蹲下身子,讓目光與這片魚肉平行,然後平端著刀身,靠那極為鋒利的側面刀刃,一點一點地割掉魚皮上白花花的魚肉。

邵清目不轉睛地盯著。

“就是用這魚皮?”

邵清問。

“對。”

姚歡答應著,已得到第一張兩個巴掌大小的鯉魚皮。

歐陽七娘的貼身婢女端著個銅盆走進來,邵清就著油燈光芒望去,但見盆裏亦是清水,只是泡著一堆亮閃閃的銀首飾。

姚歡二話不說,把鯉魚皮扔進去浸著。

這個時代哪來的醫用消毒甘油,只能試一下加了少量鹽的井水沖淋,再加上熱水浴銀器後冷卻的水浸泡,姑且消毒。

姚歡繼續取另一邊的魚皮。

沈馥之一旁看著,由衷贊了句:“歡兒的刀法,比你母親當年更精妙。邵先生的刀,也真是好用。”

邵清心頭掠過淡淡喜意。深夜的灶間,再是燈暗影幽,他也一早看出,姚歡用的仍是自己當初送她的西域鑌鐵刀。

幾盞茶的功夫後,六片鯉魚皮都取下浸在了水中。

姚歡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一松弛,忽地記起自己的疑問,向邵清道:“你方才在廳上,撲火用的布料是什麽?看起來不像錦緞那般柔軟。”

“是番商入舶的火浣布,我問契裏家的商隊買的。這布料以石中絲毛織成,不怕火燒。”

姚歡明白了,就是石棉布啊。

嗯,今天行動勇敢而敏捷的消防戰士邵先生,很帥。 ……

邵清和姚歡扣門而入時,二蘇與高俅,焦急地轉過臉來。

蘇頌年事已高,仍不願去安歇,他亦對姚歡所說的法子好奇。

洗凈雙手的邵清,撈起一張鯉魚皮。

趙佶瞪著眼睛:“這是要作甚?”

姚歡上前道:“郡王莫怕。一時半會沒有桑皮,但郡王的肌膚晚一刻密敷,就多一分染毒出膿之虞。這魚皮已清潔過,比用桑皮更舒服些。”